第十九卷 杨谦之客舫遇侠僧(第5/5页)

察见渊鱼,实惟不祥。

靡聪靡明,顺帝之光。

全神返照,内外两忘。

薛宣尉看了这铭,说道:“辞旨精拔,愈出愈奇。”更加敬服杨公。一连留住五日,每日好筵席款洽杨公。薛宣尉问起庞老人之事,杨公备说这来历,二人都笑起来。杨公苦死告辞要回县来,薛宣尉再三不忍抛别,问杨公道:“足下尊庚?”杨公道:“不才虚度三十六岁。”薛宣尉道:“在下今年二十六岁,公长弟十岁。”就拜杨公为兄。二人结义了,彼此欢喜。又摆酒席送行,赠杨公二千余两金银酒器。杨公再三推辞,薛宣尉说道:“我与公既为兄弟,不须计较。弟颇得过,兄乃初任,又在不足中,时常要送东西与兄,以后再不必推却。”

杨公拜谢,别了薛宣尉,回到县里来,只见庞老人与一干老人,备羊酒缎匹,每人一百两银子,共有二千余两,送入县里来。杨知县看见许多东西,说道:“生受你们,恐不好受么!”众老人都说道:“小人们些须薄意,老爹不比往常来的知县相公。这地方虽是夷人难治,人最老实一性的。小人们归顺,概县人谁敢梗化?时常还有孝顺老爹。”杨公见如此殷勤,就留这一干人在吏舍里吃些酒饭。众老人拜谢去了。

旧例:夷人告一纸状子,不管准不准,先纳三钱纸价。每限状子多,自有若干银子。如遇人命,若愿讲和,里邻干证估凶身家事厚薄,请知县相公把家私分作三股,一股送与知县,一股给与苦主,留一股与凶身,如此就说好官府。蛮夷中另是一种风俗,如遇时节,远近人都来馈送。杨知县在安庄三年有余,得了好些财物。凡有所得,就送到薛宣尉寄顿,这知县相公宦囊也颇盛了。一日,对薛宣尉说道:“知足不辱,杨益在此,蒙兄顾爱,尝叨厚赐,况俸资也可过得日子了。杨益已告致仕,只是有这些俸资,如何得到家里?烦望兄长救济!”薛宣尉说道:“兄既告致仕,我也留你不得了。这里积下的财物,我自着人送去下船,不须兄费心。”杨公就此相别。

薛宣尉又摆酒席送行,又送千金赆礼,俱预先送在船里。

杨公回到县里来,叫众老人们都到县里来,说道:“我在此三年,生受你们多了。我已致仕,今日与你们相别。我也分些东西与你众人,这是我的意思。我来时这几个箱笼,如今去也只是这几个箱笼,当堂上你们自看。”众老人又禀道:“没甚孝顺老爹,怎敢倒要老爹的东西?”各人些小受了些,都欢喜拜谢了自去。起身之日,百姓都摆列香花灯烛送行。县里人只见杨公没甚行李,那晓得都是薛宣尉预先送在船里停当了。杨公只像个没东西的一般。杨公与李氏下了船,照依旧路回来。

一路平安,行了一月有余,来到旧日泊船之处,近着李氏家了。泊到岸边,只见那个长老并几个人伴,都在那里等,都上船来,与杨公相见,彼此欢天喜地。李氏也来拜见长老。

杨公就教摆酒来,聊叙久别之情。杨公把在县的事都说与长老。长老回话道:“我都晓得了,不必说。今日小僧来此,别无甚话,专为舍侄女一事。他原有丈夫,我因见足下去不得,以此不顾廉耻,使侄女相伴足下,到那县里。谢天地,无事故回来。十分好了。侄女其实不得去了,还要送归前夫,财物恁凭你处。”

杨公听得说,两泪交流,大哭起来,拜倒在奶奶、长老面前,说道:“丢得我好苦,我只是死了罢!”拔出一把小解手刀来,望着咽喉便刎。李氏慌忙抱住,夺了刀,也就啼哭起来。长老来劝,说道:“不要哭了,终须一别。我原许还他丈夫,出家人不说谎。”杨知县带着眼泪,说道:“财物恁凭长老、奶奶取去,只是痛苦不得过。”长老见这杨公如此情真,说道:“我自有处。且在船里宿了,明日作别。”

杨公与李氏一夜不曾合眼,泪不曾干,说了一夜。到明日早起来,梳洗饭毕。长老主张把宦资作十分,说:“杨大人取了六分,侄女取了三分,我也取了一分。”各人都无话说。

李氏与杨公两个抱住,那里肯舍?真个是生离死别。李氏只得自上岸去了。杨公也开了船。那个长老又说道:“这条水路最是难走,我直送你到临安才回来。我们不打劫别人的东西也好了,终不成倒被别人打劫了去。”这和尚直送杨知县到临安,杨知县苦死留这僧人在家住了两月。杨公又厚赠这长老,又修书致意李氏,自此信使不绝。有诗为证:

蛮邦薄宦一孤身,全赖高僧览好音。

随地相逢休傲慢,世间何处没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