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 桂员外途穷忏悔(第3/8页)

忽一日两家儿女同时出痘,施济请医看了自家儿子,就教去看桂家女儿,此时只当亲媳妇一般。大幸痘都好了。里中有个李老儿号梅轩者,素在施家来往。遂邀亲邻酸钱与施公把盏贺喜,桂生亦与席。施济义题起亲事,李梅轩自请为媒,众人都玉成其美。桂生心下也情愿,回家与浑家孙大嫂商量。大嫂道:“自古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施生虽是好人,却是为仁不富,家事也渐渐消乏不如前了。我的人家都做在会稽地面,到彼攀个高门,这些田产也有个依靠。”桂生道:“贤妻说得是,只是他一团美意,将何推托?”大嫂道:“你只推门衰柞薄,攀陪不起就是。倘若他定要做亲,只说儿女年幼,等他长大行聘未迟。”

古人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初贫困之日,低门扳高,求之不得;如今掘藏发迹了,反嫌好道歉起来。

只因上岸身安稳,忘却从前落水时。

施济是个正直之人,只道他真个谦逊,并不疑有他故。

在蒋光阴,又过了三年:施济忽遣一疾,医治不痊,鸣呼哀哉了,殡殓之事不必细说。桂富五的浑家掉掇丈夫,乘此机会早为脱身这计,乃具只鸡斗酒,夫妇齐往施家吊奠。桂生拜奠过了先回,孙大嫂留身向严氏道:“拙夫向蒙恩人救拔,朝夕感念,大马之报尚未少申。今恩人身故,愚夫妇何敢久占府上之田庐?;宁可转徙他方,别图生计。今日就来告别。严氏道:“婶婶何出此言!先夫虽则去世,奴家亦可做主。孤苦中正要婶婶时常伴话,何忍舍我而去?大嫂道:“奴家也舍不得姆姆。但非亲非故,白占寡妇田房,被人议论。日后郎君长大,少不得要吐还的。不如早达时务,善始善终,全了恩了人生前一段美意。”严氏苦留不住,各各流泪而别。桂生挚家搬往会稽居住,恍似开笼放鸟,一去不回。

再说施家,自从施济存日,好施乐善,翼中已空虚了。又经这番丧中之费,不免欠下些债负。那严氏又是贤德有余才干不足的,守着数岁的孤儿撑持不定,把田产逐渐弃了。不勾五六年,资财馨尽,不能度日,童仆俱已逃散。常言“吉人天相,绝处逢生”。恰好遇一个人从任所回来,那人姓支名德,从小与施济同窗读书,一举成名,剔历外任,官至四川路参政。此时元顺帝至正年问,小人用事,朝政日紊。支德不愿为官,致政而归,闻施济故后,家日贫落,心甚不忍,特地登门吊唁。孤于施还出迎,年甫垂暑,进退有礼。支翁问:“曾聘妇否?”施还答言:“先人薄业已馨,老母甘旨尚缺,何暇及此!”支翁潜然泪下道:“令先公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此天地间有数好人。天理若下抿,子孙必然昌盛。某乔在窗谊,因久宦远方,不能分忧共患,乃令先公之罪人也。某有爱女一十三岁,与贤侄年颇相宜,欲遣媒的与令堂夫人议姻,万望先为道达,是必勿拒!”施还拜谢,口称“不敢”。

次日支翁差家人持金钱币帛之礼,同媒人往聘施氏子为养婿。严氏感其美意,只得依允。施还择日过门,拜岳父岳母,就留在馆中读书,延明师以教之。又念亲母严氏在家薪水不给,提柴送米,每十日令其子归省一次。严氏母子感恩非浅。后人评论世俗倚富欺贫,已定下婚姻犹有图赖者,况以宦家之爱女下赘贫友之孤儿,支翁真盛德之人也!这才是:栈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说那支翁虽然屡任,立意做清官的,所以宦翼甚薄,又添了女婿一家供给,力量甚是勉强。偶有人来说及桂富五在桑枣园搬去会稽县,造化发财,良田美宅,何止万贯,如今改名桂迁,外人都称为桂员外。支翁是晓得前因的,听得此言,遂向女婿说知:“当初桂宫五受你家恩惠不一而足,别的不算,只替他偿债一主,就是三百两。如今他发迹之日不来看顾你,一定不知你家落薄如此。贤婿若往会稽投奔他,必然厚赠,此乃分内之财,谅他家也巴不得你去的,可与亲母计议。”施还回家,对母亲说了。严氏道:“若桂家果然发迹,必不负我。但当初你尚年幼,不知中间许多情节,他的浑家孙大娘与我姊妹情分。我与你同去,倘男子汉出外去了,我就好到他内里说话。”施还回复了,支翁以盘费相赠,又作书与桂迁,自叙同窗之谊,嘱他看顾施氏母子二人。

当下买舟,径往绍兴会稽县来,间:“桂迁员外家居何处?”有人指引道:“在西门城内大街上,第一带高楼房就是。”施还就西门外下个饭店。次日严氏留止店中,施还写个通家晚辈的名刺,带了支公的书信,进城到桂迁家来。门景甚是整齐,但见:门楼高耸,屋字轩昂。花木,久缀庭中,卓椅摆列堂上。一条雨道花砖砌,三尺高阶琢石成。苍头出入,无非是管屋管田;小户登门,不过是还租还债,桑枣园中掘藏客,会稽县里起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