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不惜铺张慎终成大典 慢云长厚殉节见真情(第4/5页)

这里刚进房,外面又是一阵大嚷,只听说是:“不好了!二姨太不好了!快快找大夫罢。”燕西听了这话,也是一阵惊慌,便问:“谁嚷?二姨妈怎么样了?”二姨太屋里一个老妈子,走上前拉住燕西道:“七爷瞧瞧去,二姨太不好了!”燕西见那老妈子脸色白中透青,料是不好,遂分付屋子里的人,好好地看着母亲,自己连忙到二姨太屋子里来。只见二姨太直挺挺睡在床上,声息全无。梅丽站在面前,乱顿着脚,娘呀妈呀的哭着嚷着。燕西问道:“二姨妈怎么了?怎么了?”梅丽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刚才我要进房来拿东西,门是关的,随便怎样叫不应。还是刘妈打破玻璃窗,爬进来开的门,见娘睡在床上,一点声音没有,动也不动,我才知道不好了。七哥,怎么样办呢?”说着,拉了燕西的手,只管跳脚。燕西伸手摸了二姨太的鼻息,依然还有,再按手脉,也还跳着。因道:“大夫还在家里,大概不要紧的。”说到这里,清秋同凤举夫妇先来了,接上其余的家人,也都来了,立刻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梁大夫在屋外就嚷着道:“无论是吃什么东西,只要时间不久,总有法子想。”说着挤上前,就看了看脉,口里道:“这是吃了东西,请大家找找看,屋子里犄角上,桌子怞屉里,有什么瓶子罐子没有?知道是吃什么东西,就好下手了。”一句话将大家提醒,便四处乱找,还是清秋在床底下发现了一张油纸,捡起来嗅一嗅,很有烟土气味。便送给梁大夫看。他道:“是的,这是用烟泡了水喝了。不要紧,还有救。我再打电话回去,叫他们送救治的东西来。”说着,他马上又在人丛中挤了出来。梁大夫一面打电话,一面就分付金宅的听差的,去取药品。不到二十分钟,药品取来了,梁大夫带着两个助手,就来救治。这时,二姨太在床上睡着,两眼紧闭,脸上微微白中透青,不时地哼上两声。梁大夫解开她的胸襟,先打了两药针,接上就让助手扶着她的头,亲自撬开她的口,用小瓶子对着嘴里,灌下两瓶药水下去。二姨太似有点知道有人救她了,又大大地哼上了两声。梁大夫这才回转头来对大家道:“大概吃的不多,不过时间久一点,麻醉过去了,再给她洗洗肠子,就可没事。府上哪里来的烟土呢?”凤举道:“这都是为了应酬客预备的,谁提防到这一着棋呢!”梁大夫道:“大爷有事,就去料理事情罢。这里病人的事,有我在这里,总不至于误事。”凤举也因为要预备金铨入殓,就让佩芳陪梅丽在屋子里看守二姨太。清秋也对燕西说,若是没有什么事,暂时也愿在这屋子里。燕西也很赞成。他们兄弟们这才出了二姨太屋子去应付丧事。一大清早,都算为了二姨太的事混过去了。

到了一点钟以后,是金铨入殓的时候了。前面那个大礼堂,只在一晚半天之间,把所有一切华丽的陈设,撤消得干净。正中,蓝白布扎了灵位,两边用白布设了孝帷,正中两个大花圈,一是金太太的,一是二姨太的。此外大大小小分列两边。一进这礼堂,满目的蓝白色,已是凄惨。加上正灵位未安,一张大灵案上,两支大蜡台上插了一对绿蜡。正中放着空的寿材,不曾有东西掩护,简直是不堪入目。金家是受了西方文明洗礼的,金铨向来反对僧道闹丧的举动。加之主持丧仪的刘守华,又是耶稣教徒,因之,并未有平常人家丧事锣鼓喇叭那种热闹景象。这只将公府里的乐队借来了,排列在礼堂外。关于入殓的仪典,刘守华请了礼官处和国务院几位秘书,草草地定了一个仪式。一,金总理遗体在寝室穿国定大礼服。二,男女公子,由寝室抬遗体至礼堂入棺。三,入棺时,视殓者全体肃静,奏深沉哀乐。四,封棺,金夫人亲加栓。五,金夫人设灵位。六,哀乐止。七,三位夫人献花。八,家族致敬礼。九,亲友致敬礼。十,全体举哀。以上仪节,又简单,又严肃,事先曾问过了金太太,她很同意,到了入殓时,便照仪式程序做下去。金铨尸体在寝室里换了衣服之后,在医院里借得一张帆布病床来移了上去,将一面国旗,在上面掩盖了,然后凤举、鹤荪背了带子,抬着两端,其余男女六兄弟,各用手扶着床的两边,慢慢抬上礼堂来。金太太和翠姨带着各位少奶奶,在后面鱼贯而行。到了礼堂,有力的仆役们,就帮助着将尸体缓缓移入棺去。金铨入棺之后,金太太亲自加上栓,然后放下孝帷,大家走到孝帷前来,旁边桌上,已经题好了的灵牌,由凤举捧着送到金太太手上,金太太再送到灵案前。这时,那哀乐缓缓地奏着,人的举动,因情感的关系,越是加倍地严肃。设灵已毕,点起素蜡,哀乐便止了。司仪喊着主祭人献花,金太太的眼泪,无论如何止不住了,抖抖擞擞地将花拿在手上,眼泪就不断的洒到花上与叶上。只是她是一个识大体的妇人,总还不肯放声哭出来。金太太献花已毕,本轮到二姨太,因为她刚刚救活过来,不能前来,便是翠姨献花了。关于这一点,在议定仪典的时候,大家本只拟了金太太一个人的。金太太说:“不然,在名分上虽说是妾,然而和亡者总是配偶的人,在这最后一个关节,还是让两位姨太太和自己平等的地位,谁让中国有这种多妻制度呢?再说二姨太的孩子都大了,也不应看她不起。”因为有金太太这一番宏达大度的话,大家就把仪式如此定了。当金铨在日,只有二姨太次于金太太一层,似乎有半个家主的地位。翠姨无论对什么人,都不敢拉着和家主并列,就是对于小姐少奶奶们还要退让一筹呢。所以关于丧仪是这样定的,她自己也出于意料以外,心想,或是应当如此的吧?金太太献花已毕,司仪的喊陪祭者献花,翠姨就照着金太太样式做一套,献花已毕,用袖子擦着眼睛,退到一边去。这以下晚辈次第行礼。到了一声举哀,所有在场的人,谁不是含着一腔子凄惨之泪?尤其是妇女们,早哇的一声,哭将出来。立刻一片哀号之声,声震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