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8页)

“不过,如果你真心喜欢她,还是可以忍耐的吧,渡边君?”

“或许。”说着,我叉起一块淋有奶油柠檬酱的鲈鱼肉,放进嘴里。

“你无法理解男人性欲那种东西。”永泽对初美说,“举例说吧,我和你相处了三年,在这期间我同不少女人睡过觉。但对那些女人,我却什么都不记得。既不知道姓名,又不记得长相。而且和任何人都只睡一次,见面,干,分手,如此而已。这有什么不妥?”

“我不能忍受的是你那种傲慢态度。”初美平静地说,“问题不在于你同女人睡不睡觉。我从来就没有认真计较过你的拈花惹草,是吧?”

“也不是你所说的拈花惹草,仅仅是一种游戏,谁也不受伤害。”永泽说。

“我受伤害,”初美说。“为什么光有我还不够?”

永泽摇晃着威士忌酒杯,默然良久:“并非不够,这完全是另外一个方面的问题。我体内有一种类似饥渴的感觉,总在寻求那种东西。如果你因此而受到伤害,我觉得很抱歉。决不是什么光有你不够。我这个人只能在渴望下生活,那也才成其为我,有什么办法呢!”

初美总算拿起刀叉,开始吃鲈鱼:“只是,你至少不该把渡边君拉进去。”

“我和渡边有相似的地方。”永泽说,“他和我一样,在本质上都是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只不过在傲慢不傲慢上有所差别。自己想什么、自己感受什么、自己如何行动--除此之外对别的没有兴趣。所以才能把自己同别人分开来考虑。我喜欢渡边也无非喜欢他这一点。只是他这小子还没有清楚地认识这点,以致感到迷惘和痛苦。”

“不迷惘和痛苦的人哪里能找得到!”初美说,“或者说你从来没有迷惘和痛苦过?”

“我当然也迷惘也痛苦,只是可以通过训练来减轻。就拿老鼠来说,如果让它触电的话,它也要设法使自己少受损害。”

“可老鼠并不恋爱。”

“老鼠并不恋爱。”永泽重复一句,然后看了看我,“好!听一段背景音乐如何?管弦乐队加两台竖琴……”

“别当玩笑,我可是认真的!”

“现在正吃饭,”永泽说,“再说渡边又在,认真的话还是另找机会再说才合礼节,我想。”

“我离开吧?”我说。

“在这里,就在这里好了。”初美劝阻道。

“好容易来一趟,点心还没吃咧!”永泽说。

“我倒无所谓。”

随后,我们默默吃了一会儿。我把鲈鱼吃得一干二净,初美剩了一半。永泽那份鸭早已吃光,在继续喝威士忌。

“鲈鱼真够味道。”我开口道。但谁也没搭腔,如同小石子掉进了无底洞。

碟子撤去后,端来柠檬汁和蒸馏咖啡。永泽每样都浅尝辄止,随即吸起烟来。初美则根本没动柠檬汁,我不由庆幸,一口气把柠檬汁喝光后,接着啜咖啡。初美望着自己并放在桌面上的双手。那手同她身上的所有东西一样,显得非常高贵,楚楚动人。我想起直子和玲子--她俩现在做什么呢?想必直子躺在沙发上看书,玲子用吉他弹《挪威的森林》吧。我油然腾起一股不可遏止的冲动,恨不能马上返回那小小的房间。我在这里到底干的是什么?

“我同渡边的相近之处,就在于不希望别人理解自己。”永泽说,“这点与其他人不同,那些家伙无不蝇营狗苟地设法让周围人理解自己。但我不那样,渡边也不那样,而觉得不被人理解也无关紧要。自己是自己,别人归别人。”

“是吗?”初美问我。

“难说。”我答道,“我不是那样的强者,也并不认为不被任何人理解也无所谓,希望相互理解的对象也是有的。只不过对除此以外的人,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即使不被理解也无可奈何,这是不可强求的事。因此,我并不是像永泽君说的那样,以为人家不理解也无关紧要。”

“我说的也差不多是同一意思。”永泽拿起咖啡勺说,“真的是同一回事,不过是晚一点的早饭和早一点的午饭之间的区别罢了。吃的东西一样,吃的时间相同,不同的是仅仅是名称。”

“永泽,你认为不被我理解也可以的?”初美问。

“你好像还没最后明白,人理解某人是水到渠成的事,并非某人希望对方理解所使然。”

“那么说,我希望某人理解自己莫非错了不成?譬如希望你?”

“不不,那并不是什么错。”永泽回答,“正人君子称之为爱,假如你想理解我的话。我的人生观和别人的相当不同。”

“就是说不爱我?”

“所以你要对我的人生观……”

“人生观,人生观,管什么人生观不人生观!”初美发起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