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那年9月的一个星期天,莱拉正要把感冒的察尔迈伊放到床上睡午觉,这时塔里克冲进了他们住的平房。

“你听到了吗?”他说,稍微有点喘息,“他们杀了他。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他死了。”

“什么?”

塔里克站在门口,把他知道的说给她听。

“他们说他接受了两个自称原籍摩洛哥的比利时记者的采访。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一枚藏在摄像机里面的炸弹爆炸了。杀死了马苏德和一名记者。另外一个记者打算逃命,但被他们用枪打死了。他们现在说那两个记者可能是基地组织的人。”

莱拉想起了妈妈钉在她卧室墙壁上的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的画像。马苏德身体前倾,扬起一道眉毛,脸上神情专注,仿佛正在恭敬地听着别人说话。莱拉记得妈妈十分感激马苏德在她儿子墓边念经文,把这件事说给每个人听。甚至在马苏德和其他派别交战之后,妈妈依然拒绝责备他。他是一个好人,她过去常常说,他想要和平。他想要重建阿富汗。但他们阻挠他。都怪他们阻挠他。对妈妈来说,即使到了最后,即使一切都变得极其糟糕,喀布尔成为一片废墟,马苏德依然是潘杰希尔雄狮。

莱拉没有这么宽容。马苏德的惨死没有令她高兴,但她无法忘记的是,在马苏德掌权的时候,各处城区被夷为平地,尸体从乱石堆中被扒出来,已经下葬的儿童的手脚在屋顶或树木的高枝之上被人发现。她也清楚地记得那枚火箭弹飞进来之前妈妈脸上的表情,还有那想忘也忘不了的场景:爸爸那失去脑袋的躯体落在她旁边,印在他的恤衫上的桥塔刺穿了浓雾和血迹。

“他们会给他举办葬礼,”塔里克说,“这一点我敢肯定。也许在拉瓦尔品第。葬礼将会很隆重。”

差点睡着的察尔迈伊坐了起来,用拳头揉着眼睛。

两天之后,他们正在打扫一个客房,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塔里克丢下拖把,匆匆跑了出去。莱拉跟在他身后。

喧哗声来自酒店大堂。酒店前台右边有一个休息区,里面有几张椅子,两张缀着小羊皮的沙发。角落摆着一个正对着沙发的电视机,萨伊德、接待员和几个客人聚集在电视机前。

莱拉和塔里克走了过去。

电视机上正在播放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屏幕上有一座大楼,大楼上部冒着滚滚的黑烟。塔里克跟萨伊德说了几句话,萨伊德的回答还没说完,电视屏幕的一角出现了一架飞机。它撞上了旁边的塔楼,爆发出一团令莱拉之前见过的任何大火都相形失色的火球。大堂里面每个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不到两个小时,两座大楼已经倒塌。

很快,所有的电视台都在谈论阿富汗、塔利班和奥萨马·本·拉登。

“你听说塔利班怎么说了吗?”塔里克问,“关于本·拉登的?”

阿兹莎和他面对面坐在床上,思考着棋局。塔里克已经教会她下象棋。她皱着眉,用手指轻轻敲打下唇,这个动作是跟她父亲学来的。塔里克每当考虑下一步怎么走时就会这样。

察尔迈伊的感冒好了一些。他睡着了,莱拉用药水按摩着他的胸膛。

“我听说了。”她说。

塔利班宣布他们不会将本·拉登交出来,因为他是一个在阿富汗避难的客人;拒绝客人有悖普什图人的道德观念。塔里克苦笑起来,从他的笑声中,莱拉听得出他对这种曲解普什图人的传统、让他的族人蒙羞的行为十分反感。

那次袭击之后几天,莱拉和塔里克又来到酒店大堂。电视机的屏幕上,乔治·布什正在发表演讲。他身后有一面很大的美国国旗。说到中途,布什的声音颤抖着,莱拉以为他就要哭起来。

会说英语的萨伊德向他们解释说布什刚刚宣战。

“对谁?”塔里克问。

“首先是对你们的国家。”

“也许那不算什么糟糕的事情。”塔里克说。

他们刚结束做爱。他躺在她身边,头枕着她的胸膛,手臂放在她的小腹上。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试了几次都没做成。塔里克不停地道歉,莱拉不停地宽慰他。现在还是有困难,但不是身体有问题,而是客观条件不许可。他们和两个孩子同住的房子太小了。孩子就睡在他们身边的床铺上,所以他们没有隐秘的空间。多数时候,莱拉和塔里克默默地做爱,无声地压抑着心中的激情,穿着全套衣服,盖着毛毯,以防突然被孩子打断。他们总是担心床单的沙沙声和弹簧床的吱嘎声。但对莱拉而言,只要能够和塔里克相处,忍受再多的焦虑她也心甘情愿。当他们做爱的时候,莱拉有一种靠岸的感觉,一种找到庇护的感觉。她一直担心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是一种短暂的幸福;每次做爱之后不久,这种焦虑就会丝丝点点地涌上心头;但做爱的时候,她会放下这个重担。她不再害怕两人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