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你害怕,娜娜,她也许会说,你害怕我会得到你从未拥有的幸福。你不想我幸福。你不想我过上好日子。心灵狠毒的人是你。

  空地的边缘有一个能够眺望远处的地方,玛丽雅姆喜欢到那儿去。这时她就在那儿,坐在温暖的干草上。赫拉特从这儿清晰可见,就像儿童的积木游戏般在她身下展开:城市的北边是女子公园,夏尔苏克市场和亚历山大大帝的古城堡遗址在南边。她能够辨认出远处的尖塔,像是巨人污秽的手指;还有一些街道,她想像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她看到燕子在头顶盘旋飞翔。她妒忌这些飞鸟。它们去过赫拉特。它们曾经在它的清真寺、在它的市场上方翱翔。也许它们还曾降落在扎里勒家的墙壁和他的电影院前面的台阶上。

  她捡起十块卵石,将它们竖着排成三列。每当娜娜没有看着她,她私下会一次又一次地玩这个游戏。她在第一列放了四块卵石,代表卡迪雅的孩子;三块代表阿芙素音的孩子;第三列的三块代表娜尔吉斯的孩子。然后她加上第四列。孤独的第十一块石头。

  翌日早晨,玛丽雅姆穿了一件垂到膝盖的奶白色裙子,一条棉布裤子,头发上披着绿色的头巾。这条绿色的头巾和裙子并不相称,但只好将就——白色那条被虫子咬出好几个洞了。

  她看了看时钟。时钟是法苏拉赫毛拉送的礼物,很老的发条钟,黑色的数字,翠绿色的钟面。它显示九点了。她寻思娜娜在哪儿。她想到外面去找她,但她害怕和娜娜起冲突,也害怕那些伤人的眼神。娜娜会指责她背叛了她。她会嘲笑她痴心妄想。

  玛丽雅姆坐了下来。为了打发时间,她一次又一次地画大象,以扎里勒教给她的方式,一笔就画成。她坐得浑身都僵硬了,却不敢躺下,因为害怕她的裙子会被弄皱。

  指针终于指向十一点半,玛丽雅姆把那十一块卵石装进口袋,走到外面。走向山溪途中,她见到娜娜在一株迎风摆舞的柳树之下,坐在树阴下的椅子上。玛丽雅姆不知道娜娜究竟有没有看到她。

  到了溪边,玛丽雅姆就在他们前一天说好的地方等待。天空飘过几朵花椰菜形状的阴云。扎里勒教过她,乌云之所以是黑色的,是因为它们太厚了,它们的上边吸收了阳光,把它们的阴影投射到底部。那就是你所看到的,亲爱的玛丽雅姆,他说,它们的底端是黑色的。

  一段时间过去了。

  玛丽雅姆走回泥屋。这次她沿着空地朝西的边缘走,以免碰到娜娜。她看了看时钟。将近一点了。

  他是个生意人,玛丽雅姆想,肯定碰到什么事了。

  她走回溪边,继续等待。山鸟在头顶盘旋,扑进某处的草丛。她看见一株尚未成熟的蓟草下面有一条毛毛虫在慢慢地爬啊爬。

  她等到双腿发麻。这一次,她没有走回泥屋。她将裤管卷到膝盖,趟过山溪,这一生中第一次下山朝赫拉特走去。

  娜娜说的赫拉特也是错的。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没有人嘲笑她。玛丽雅姆沿着人群拥挤、柏树夹道的喧闹马路走,步行的、骑自行车的、赶骡车的潮水般从她身边涌过,没有人朝她扔石头。没有人叫她哈拉米。甚至几乎没有人看她。始料未及而又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这儿是个平凡无奇的人。

  玛丽雅姆来到一个大公园中央,几条卵石路交叉的地方,那儿有一个椭圆形的水池,她站了好一会。水池旁边有些美丽的大理石马匹,它们迷蒙的眼睛俯视水面;她艳羡地用手指去抚摸这些石马。她还偷偷地看着一群男孩把纸船放到水里去。玛丽雅姆看见到处都有花儿,有郁金香、百合花、牵牛花,它们的花瓣沐浴在阳光中。人们沿着卵石小径散步,坐在长凳上,啜饮着茶水。

  玛丽雅姆简直不相信自己就在这儿。她的心兴奋地怦怦跳。她希望这时法苏拉赫毛拉能够看到她。他会发现她有多么大胆。多么勇敢!她憧憬自己正在这座城市等待着她的新生活,一种和父亲、兄弟姐妹共同度过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她将会毫无保留地、没有附加条件地、不感到耻辱地付出爱与得到爱。

  她欢快地走回到公园旁边那条宽敞的主干道。沿途种着悬铃木,树阴下是摆摊的老人,他们满脸沧桑,在一堆堆的樱桃和一串串的葡萄后面漠然地看着她。几个赤脚的男孩追逐着轿车和公共汽车叫卖,装满榅桲的袋子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玛丽雅姆站在一条街道的拐角处,看着过往的行人,无法理解他们何以对身边的这些奇观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