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鸦和洪鸣老师(第4/7页)

“乡下同样好。”洪鸣老师说,“等到我退休了,我们就到乡下去定居,像你妈妈一样。住在乡下,你什么病都不会有。我要筹划这件事,请相信我。”

“到那时,说不定我也像沙门女士一样在乡下开一个小书店,组织一个读书会。你给了我希望,我今夜一定会睡得好。”

但她通宵未眠,这是第三天了。她不得不一早就同徐姨赶往乡下。在长途汽车上,她静静地流着泪。

洪鸣老师开始着手调查鸦母亲所在乡下的办学的情况。调查的结果令他沮丧:那个地方虽属市郊,却没有一所小学或中学,富裕一点的家庭都将儿女送到邻省的一所学校去,穷孩子们则跑光了,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鸦认识的那两个女孩先前上过两三年学,后来她们自己不愿意上了,那学校也垮了。她们俩是唯一留在本地的小孩。洪鸣老师想,如果让鸦离开母亲,随他去另外的乡村学校,很可能她的病情会更加恶化。

终于,鸦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乡下了。即使在城里待短短两三个月,她也常犯病。洪鸣老师常常跑到乡下去,但不能久待,他的学校和学生都离不开他。

在洪鸣老师的卧室里,有一张鸦的巨大的照片,是全身照,照片里的鸦站在草地上,像仙女一样美丽。洪鸣老师为了战胜自己对鸦的渴望,每天都工作到精疲力竭才休息。他的工作效率,他的创新的教学思维,都让同行们惊叹不已。近一两年里他慢慢认命了,他打算像这样硬挺到退休,然后去乡下,与鸦一道安度晚年。然而却出现了张丹织女士!那又怎么样呢,他同她不过是朋友罢了。

张丹织女士热情而又有定力的个性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洪鸣老师。或许因为是同行吧,他特别为她的内涵和风度所打动。他将她看作五里渠小学的一块美玉,一想到她,就悻悻地对自己说:“许校长这老狐狸!”他不光为她的才华所倾倒,而且还对她产生了某种朦胧的渴望——尤其在鸦离去时。这种渴望令他有点惊慌。有时候,他觉得他应该避免与她见面,有时候,他又觉得躲避是可耻的,他应该大大方方地同这位同行交往。是他自己有邪念,对方没有,他应该端正自己的态度。比如某个晚上他一人在家,所有的工作都告一段落了,同乡下的鸦也通过话了,他会突然感到心里痒痒的,于是又拿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她同他一样,十分谨慎。也许她那边也有同他类似的问题,像她这么出类拔萃的女性,周围没有一群男子围着才怪呢。他要向她诉说什么呢,他不知道,于是胡言乱语,说了几句恶心的话。每次同张丹织女士打完电话,他总是立刻关灯睡觉,他不愿在那个时候面对鸦的那张照片。

沙门的读书会里的氛围令他惊讶,那些书友仿佛在怂恿他去追求张丹织女士,而从前,他们对鸦是多么爱护啊。难道他们得了健忘症?还是他们认为人应该及时行乐?不对,他们不是那种及时行乐的类型,尤其是文老师和云伯,这两位具有坚韧不拔的个性,同及时行乐不搭界。在讨论作品时,书友们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关于这种暧昧私情,丹织老师和洪鸣老师应该最有体验吧?两位尚年轻,一定有不少身临其境般的片刻留在记忆中。”

“同行之间最容易激发情欲。”

“读书会反映着我们的命运。某些人的相遇是前定的。”

尽管这类话语近乎调戏,但洪鸣老师和张丹织都爱听,他俩红着脸,交换着会意的眼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有时文老师会凑近张丹织说:“瞧他多么爱您!”当张丹织连连否认时,文老师就会补充说:“我说的爱不是那个意思,是另外一种,我知道洪鸣老师有爱人。”于是张丹织那紧张的内心就会放松下来。

渐渐地,洪鸣老师觉得自己也离不开张丹织女士了——他频繁地想起她,盼望在读书会看到她。奇怪的是,他的痛苦竟减轻了好多。不知为什么读书会里的人认为他们讨论的那些书当中有一本是他写的,他们暗地里议论这件事。当张丹织来询问他时,他坚决地否认了,但张丹织女士满腹狐疑,陷入了某种深思。洪鸣老师心里想,这大概就是阅读的魅力吧。也许他们应该将所有的小说都当作爱情故事来读;也许,书友们认为他写了一本同爱情有关的书。他们的这种猜测是出于多么美好的心愿啊。洪鸣老师想起了他的朋友连小火。那个时候,他陷在失恋中不能自拔,他和洪鸣老师的每一次的谈话都是谈张丹织女士。他的回忆性的谈话就是一本精彩的小说。后来他终于摆脱出来了。毫无疑问,他介绍给连小火的那些书籍也帮了大忙。想着这些奇遇,洪鸣老师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脑海中构思一篇很长的小说,只是那些情节和句子都隐没在黑暗中,他仅仅捕捉到一些含含糊糊的画外音。他不是文艺工作者,他是个实际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构思那种朦胧的小说情节。阅读有时会产生这种奇妙的效应,这令人充实。还有读书会里那位白发白眉的云伯,他那明察秋毫的目光有点像鹰,但决不令你感到不舒服,相反,洪鸣老师甚至渴望自己在他的注视下灵魂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