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5页)



淑贞忽然抬起头,眼泪象两根线似地沿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用哀求的眼光望着绮霞抽噎的说:“绮霞,你不要再说这些话。”

众人都不作声,他们静静地吃着蒸蒸糕。琴还站在淑贞的身边。绮霞停了一下,好像她不知道怎样回答似的。后来她充满同情地答道:“四小姐,我不说了。”

“四表妹,”琴亲切地、怜惜地唤了一声,便把膀子绕过淑贞的颈项轻轻地搭在淑贞的肩上。她又说:“我们现在先吃蒸蒸糕。你不要想昨晚上的事情。”

“我不想……我晓得想也没有用处,”淑贞无可奈何地小声说。她望了望琴,又说:“琴姐,你不晓得我的苦处。”

琴爱怜地轻以抚着淑贞的头发感动地说:“你也太软弱了。你要是能够象三表妹那样什么都不在乎也好。偏偏是你处在这样的境地。”

淑贞不作声。她埋下头去。她的眼光触到她的一双穿绣花缎鞋的小脚,她完全绝望了。她觉得心里很不好过,好象有许多根针刺着它,又好象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住地朝上涌。她咬着嘴唇极力忍耐,但是泪珠仍旧不怕地流下来。她摸出手帕掩着嘴唇,泪水渐渐地把手帕浸湿了。

“琴姐,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你不吃蒸蒸糕?”淑华知道是什么念头苦恼着淑贞,但是她不能够解决她的堂妹的问题,她甚至不能够给淑贞帮一点忙:除了几句安慰的话外,她什么也不够够带给淑贞。她因此常常感到苦恼。但是她从来不让苦恼蚕食她的心。她永远保持着她的乐观,她的愉快的心情,她的勇气,她的欢笑。她是一个粗心的人,然而她不会让一种感情使她变为糊涂。她不能忍受房里沉闷的空气,她想把忧愁驱散,所以对琴说了这样的话。她站在方桌前,又伸手到盛蒸蒸糕的盘子里取了一声糕,慢慢地放在嘴里吃着。

芸走到淑贞的身边。她递了一块糕给琴。然后柔声劝淑贞道:“四表妹,你不要难过。过去了事情还是不要多想。多想也只会苦你自己。你听见他们先前唱歌唱得多好听。我今天好好地陪你耍一天,琴姐也陪你。”

淑贞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她一只手拉着琴的衣襟。掩嘴唇的手帕已经拿开了。

“四表妹,芸表姐的话不错。事情过了就该忘记才是。你尽管放宽心。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会给你帮忙。你应该相信我的话,”琴吃完那块糕,也俯下头去劝淑贞道。

“我相信,”淑贞象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吐出这三个字。

“那么你答应我不要再想昨晚的事情,”琴看见淑贞听从她的话,便又说了一句。

淑贞又点点头。

淑华端了盘子过来,里面还剩得有三块糕。她对琴说:“琴姐,这是留给你们的。你不吃,我给你端来了。你吃两块,四妹一块,快点吃,就要冷了。”

“难为你亲自端来,不吃太对不起你了,”琴从淑华端着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糕来,带笑地对淑华说。然后她又掉头向着淑贞:“四表妹,你也吃一块。”

淑贞默默地拿了一块糕。

“绮霞,你给我们倒几杯茶来,”淑华高兴地吩咐道,她好象在大雨以后见到了晴天。

淑华把空盘子放回到方桌上去,便坐在风琴前面,一个人弹起琴来。她弹了十多分钟,又停住,唤觉新道:“大哥,你不吹箫?”

觉新立在外面书房里写字台前,拿着一本刊物在翻看。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淑华诧异地掉头去看他。她看见觉新在看书,又看见琴、芸两人和淑贞都坐在床沿上讲话。只有绮霞在斟好茶以后,走过来站在她背后,看她弹琴。

淑华站起来,走到外面房间,大声说:“大哥,你现在看什么书?还是来弹琴唱歌罢。”

“你先弹,我就来,”觉新敷衍地说。

“什么书有这样好看?等一会儿看也不行?”淑华说着便走过去,看她的哥哥在读什么书。

觉新看到还是那篇关于苏菲亚的文章。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杂志上。他带着心跳地读着。他读得快,但是也没有失去每一段的主要意思。它们使他兴奋,同时又使他担心,他还有一点害怕。这不是为着他自己,他关心他的三弟觉慧(那篇文章的作者)的前途和安全。他以前对那件事就怀着一点疑惧,他疑心觉慧

参加了革命的工作,现在他读到这篇文章,他的疑虑被证实了。他在那些热烈激昂的文字中看到一个苦难的生活的开端。他愈读下去,愈觉得他的推测是确定的了。但是他还希望在后面发现另一种调子,另一种道路,所以他不愿意淑华来打岔他。他摇摇头坚持地说:“三妹,你去找琴姐她们,我看完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