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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儿连一点东西都不能够吃,刚吃下药,就吐光了。你走过后她神色都变了,只说心里难过。后来张朴臣来了。他说他也没有把握。他劝我们请西医来看。可是郑家那个老怪物还是不答应。姑少爷也总说西医不懂得什么阴阳五行,不可靠。大少爷,你看怎样办才好?我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陈氏张惶失措地说,她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满脸都是泪痕,她自己也不觉得。

“张朴臣既然主张请西医,那么就请西医罢,”觉新答道。

他微微埋下头不敢看陈氏的脸。

“可是亲家太太明明不答应,”陈氏揉着眼睛带哭地说。

“我看姐姐的病要紧。不管太亲母答应不答应,我们把西医请去再说,”芸悲愤地提议道。

“这不好,蕙儿究竟是郑家的人,应该由郑家作主,我们不便多管,”周伯涛在旁边沉吟地说。

“呸。亏得你说这种话。”陈氏听见她的丈夫还在一边冷言冷语,她又气又急,也不顾旁边有客人便啐了一口,接着带哭地骂起来:“蕙儿是我生的,我养大的,难道我管不得?

我就该眼睁睁看着她死?我晓得你的脾气,你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害怕麻烦。我不会来找你的。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近人情的父亲。“”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你连这种浅显的道理也不懂。我不能让你去闹笑话,叫人家说我们周家不懂规矩。“伯涛理直气壮地厉声指责道。

周老太太已经板起面孔听得不耐烦了。她因为蕙的事情早就不满意伯涛,这时听见他还执迷不悟地为郑家辩护,她气青了脸,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责斥伯涛道:“规矩。你到现在还讲规矩。人都要给你害死了。”她说完就赌气地走进房里去。

芸连忙跟着她进去了。

周氏看见伯涛夫妇吵起来,连忙从中调解。徐氏也帮忙劝解。觉新却默默地旁观着。他看见他们只顾吵架,倒把蕙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他更觉心里难受。他差不多要哭出来了。但是他始终不说一句话。周氏劝解了一阵,后来把陈氏说得气平了。她们两人便到周老太太的房里去。伯涛看见陈氏一走,觉得没有趣味,也就赌气般地走了。剩下觉新、枚少爷和徐氏三个人在堂屋里。

“大少爷,今天真对不起你。特地打发人把你请来,又商量不出什么,”徐氏搭讪地说。

“二舅母还跟我说客气话?我一天横竖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不过蕙表妹的病倒是很要紧的,”觉新苦笑地答道。

徐氏把眉毛一皱,脸上现出愁容。她沉吟半晌,便说:“我看到蕙姑娘的病凶多吉少。照郑家那样办法一定医不好。

也不怪嫂嫂要生气。大哥总是一味袒护姑少爷,讲面子,好像把自己亲生女儿看得不值一文钱。蕙姑娘也真正可怜。“徐氏的声音挟着苦恼进了觉新的耳朵。在他刚才的气愤之上又增加了悲哀。他绝望地想到蕙的命运和她这些时候所过的寂寞、痛苦的日子,比他自己被痛苦熬煎还要难受。他觉得胸口发痛。他有点支持不住,不肯留在这里吃午饭,就匆匆地告辞走了。

这一次的商议并没有一点结果。觉新在轿子里仔细地想起前前后后的许多事情,他气愤不堪。回到家里他不等吃饭便到淑英的房里去。琴也在那里同淑英姊妹谈话。她们看见觉新便惊喜地向他打听蕙的消息。觉新正怀着一肚皮的闷气无处发泄,便一一地向她们吐露了。她们也很气愤。

“大舅太糊涂。这种人简直不配做父亲。”淑华十分气恼地骂道。“可惜我不是蕙表姐,不然我一定做点事情出来给他看。”“倘使你是蕙表姐,你又能够做什么事情。”琴故意望着淑华激励地说。

“那么我就到别地方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出去再说。”淑华不假思索地毅然答道。

“说得容易,你有这种胆量?”琴又嘲笑般地说。

“琴姐,你不要看轻我。到了那种时候你怕我不敢。我什么都不怕,横竖人家说我是个冒失鬼。”淑华挣红了脸赌气地说。

淑英听见淑华的话,略微吃惊。这几句话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刚才心上还充满着暗云。蕙的遭遇像一个黑影压住她,而且像一声警钟提醒她。她觉得自己逐渐逼近那个跟蕙同样的恶运了。她应该决定一个步骤,采取一个方法:或是顺从地趋向灭亡,或是挣扎地寻求解放。她在思索这件事情。她被许多思绪纠缠着。她慢慢地在理顺它们。忽然淑华的话像一声炮响把暗云给她驱散,把思绪给她切断了。她觉得心上一亮,似乎一切的疑问都得到解答了。她忍不住微微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