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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响起了罢工工人的歌声和游行群众的脚步声。安娥和桦西里走到窗前去看。安娥非常高兴地说:“……好看得很。

这许多工人很整齐的,慢慢地向前走去。我看他们都怀着一片诚心……“但是桦西里忽然急迫地说:”你没听见那边的马蹄声?“安娥心平气和地张望着,忽然惊恐地大声叫道:”马兵装上子弹了。“后来又说:”我们的人不住地前进……他们只管唱。他们唱着向前进。不怕马兵的枪。他们不住地向前进。“这时窗外广场上脚步声愈走愈近。这是许多人的脚步声,但是非常整齐,里面还夹杂着一片沉郁的歌声。阿姨妈躬着腰走进房间,走到窗前。她和着窗外歌声唱起来,安娥同桦西里也跟着唱下去。三个人唱得正起劲,忽然外面起了一排枪响,于是歌声停止了,而奔跑哭喊的声音响成了一片。广场上人声十分嘈杂,还有人在狂叫”救命“。接着又是一排枪响。人声、马蹄声杂乱地扑进房来。

楼下男宾座里起了一阵骚动,有些人恶声骂起来。

“琴姐,怎样了?”淑英胆小地靠着琴的肩膀,抓住琴的一只手,颤抖地低声问道。她的脸上现着惊恐的表情。

“不要怕,这是演戏,”琴极力压住自己的激动亲切地安慰淑英道。

“安娥。……安娥。”桦西里痛苦地狂喊道。在这喊声的中间还接连响了几排枪声。安娥悲愤地叫道:“我们太迟缓了。应当加倍努力。”楼下的观众忽然疯狂地拍起掌来。

桦西里拉着安娥的手,苦恼地说:“我不愿意失掉你……”忽然阿姨妈哭着跑进房来说:“天呀。苏沙被刺刀刺伤了。”苏沙便是先前那个少年的小名。桦西里急得满屋跑,口里唤着“苏沙。”阿姨妈又走了出去。安娥烦恼地说了一句:“无处不是苦恼。”于是桦西里发狂地说:“安娥,我们去罢。

我们逃走罢。快,快……“但是门铃响了。桦西里去开门,领了先前来过的那个工人服装的葛勒高进来。葛勒高就在门口说:”时候已到了,轮着我们了。必须要……现在满街是血。

死了多少人,还不晓得。……一定,后天。“桦西里应道:”一定后天。“葛勒高又说:”园街同宫街两条路。“桦西里爽快地答道:”我到园街。“葛勒高说:”好,东西全预备好了。“他跟桦西里握了手,悄悄地走了出去。桦西里一个人在门前站了许久。安娥走过去问道:”什么事?“桦西里回答说是一件不要紧的事情。安娥把他半拉半扶地送到睡椅前面,两人并肩坐下。安娥忽然惊问道:”桦西里。你为什么打战?“桦西里靠在安娥的身上,疲倦地说:”让我的头枕着你……“安娥说:”我摇着你睡罢。“桦西里昏迷似地说:”只要一刻工夫就好。“安娥柔声阻止道:”不要响,闭嘴。“整个戏园的观众都注意地望着舞台,痴呆地凝视、倾听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们想知道一个究竟。然而布幕不快不慢地合拢了,它掩盖了一切。于是爆竹似的掌声响遍了全个戏园。

“琴姐,我要哭出来了,”淑英含着眼泪对琴微笑道。

“我也是的,这个戏太动人,”琴一面摸出手帕揩眼睛,“叫人看了就觉得是真事情一样。”“这种事情我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淑英激动地说。“我现在才晓得世界上还有这种事情,还有这种人。”“你以前整天关在家里,自然不晓得外面的事情。你以后多出来看看、走走,你的世界就会渐渐大起来的,”琴高兴地解释道。

“我真不懂:同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外国女子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出那些事情,而中国女子却被人当作礼物或者雀鸟一类的东西……送出去……关起来?我们连自己的事情也不能作一点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我们送进火坑里去……”淑英苦恼地说,不过她仍然将她的怨愤极力压下,不让它在她的声音里泄露出来。

琴听见淑英说出这种话,觉得更可证实淑英近来渐渐地在改变:她竟然从她的囚笼里伸出头来探望外面的世界了;淑英想飞出囚笼的心愿也是一天一天地炽热起来。这正是琴所希望的。这好像一棵花树的生长,从发芽到枝子长成,现在生出花蕾,——那个浇水培养的园丁看见这个情形自然充满了喜悦的感情。琴也许不曾做过园丁的工作,但是她却在根上浇过一点水,而且她也爱那棵花树,她更盼望着看见美丽的花朵。所以淑英的话使她满意,使她感到一阵痛快,而且把那幕戏留给她的阴郁沉重的感觉和悲愤暂时驱走了。她便趁着这个时机向淑英宣传:“这就是为什么二表哥他们要攻击旧礼教。他们的国文教员吴又陵把旧礼教称作吃人的礼教,的确不错。旧礼教不晓得吃了多少女子。梅姐、大表嫂、鸣凤,都是我们亲眼看见的。还有蕙姐,她走的又是这条路……不过现在也有不少的中国女子起来反抗命运、反抗旧礼教了。她们至少也要做到外国女子那样。许倩如最近从广州来信说:那边剪掉头发的女学生渐渐多起来了。我还有一个同学——”琴说到这里,忽然注意到舞台上布幕已经拉开,便住了嘴,留心去看《夜未央》的第三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