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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涛在厢房里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知道觉新要走了,便出来送他。陈氏、徐氏们陪觉新走到左厢房窗下,看见伯涛出来,便站住让伯涛把觉新送出去。枚少爷胆怯地跟在后面。他们走到大厅上,觉新快要上轿了,伯涛忽然嗫嚅地对他说:“明轩,今天又要累你跑一趟,真是抱歉之至。不过医生请去,如果郑家不愿意,你最好就早点打发他走,免得郑家不高兴。伯雄父子对于旧学造诣很深。他们不喜欢西医也是理所当然。”明轩是觉新的号,伯涛平时喜欢跟着周老太太叫觉新做“大少爷”,称“明轩”的时候不多。这番话似乎是他想了许久才说出来的。

觉新听见这些不入耳的话,不觉皱了皱眉头,敷衍地说了两声“是”。他无意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枚少爷,那个年轻人俯下头用手掩着嘴低声咳嗽。他痛苦地想道:“居然有这样的父亲。”便逃避似地跨进轿子走了。

觉新到了平安桥医院,才知道祝医官被一个姓丁的师长请到简阳看病去了。另一个任医官在那里。觉新以前也见过这个瘦长的法国人,便把他请了去。

周伯涛已经派周贵到郑家去通知过了。因此觉新陪了任医官同去时并不使郑家的人惊讶。国光让他们在客厅里坐了片刻等里面预备好了,然后请他们进蕙的房间去。

蕙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薄被,脸上未施脂粉,显得十分黄瘦。觉新走到床前,亲切地唤了一声“蕙表妹”。蕙不转眼地望着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大表哥,你好。”泪水立刻从眼眶里迸了出来。她连忙把脸掉向里面去,不给他看见。觉新觉得一阵心酸,但极力忍住,装出笑容跟任医官、国光两人讲话。

任医官开始做检查的工作。他把蕙的心、肺、肝、胃各部都检查过了。他惊奇地摇摇头说中国话道:“没有病,完全没有玻”后来他又检查腹部,忽然点头说:“知道了。”于是他把各种用具收起,放进皮包里面,和蔼地对觉新和国光两个人说:“这是膀胱炎,完全不要紧。不过要施点小手术。”“施手术?”国光惊愕地问道。

“很简单的,不要怕,没有一点危险,”任医官含笑地安慰道。

任医官说中国话比祝医官说得好,他还向觉新谈起蕙的病原。他说,这是孕妇常有的一种病,因为初次受胎,胎儿怀得低一点,孕妇的尿管便受到胎儿头部的压迫。孕妇虽然时时小便,总是出来的少,而贮在尿胞里的较多。这样愈积愈多,尿胞里就装满了尿,因此尿内的尿酸便往上冲,以致孕妇发生头痛等等现象。他又保证地说,现在只要略施手术,用导尿管放在尿道里把尿胞里积存的尿一次排泄出来,病就好了。再服一点清毒剂,那更无问题。最后他又警告地说,如果不照这样办,日子久了尿毒侵入血液或神经,那么孕妇便会小产或者发生尿毒症。

觉新和国光送了任医官上轿,便转身往里面走去。他们刚走了两步,国光忽然问道:“大表哥,你相信这种话吗?”“我想也有点道理,”觉新坦白地答道。他知道蕙的病势不重,便不像先前那样地焦急了。

“据我看,他的话简直靠不祝头痛怎么能跟尿有关系?我想还是中医的阴阳五行之说有理,”国光理直气壮地说。

觉新含糊地答应一声。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又不好发作出来。他只得忍耐着,默默地走进里面去。他进了房间,看见国光的母亲在那里跟蕙讲话。他向郑太太行了礼,说了两句话。他忽然听见蕙用手帕掩住嘴咳嗽,又想起任医官的话,便走到床前,等蕙止了咳,然后关心地问道:“蕙表妹,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的。你的意思怎样?你说了,我好去对外婆、大舅母她们说。”蕙把头一动,感激地笑了笑。她费力地说(但声音并不高):“既然是婆婆她们请来看的,又劳大表哥亲自走一趟,那么以后就请他医罢。”“这不大好,我看西医不可靠,”国光在旁边反对道。

“少奶奶,你怎么好答应外国人给你医病?外国人花样多得很,会想出希奇古怪的法子来骗人。并且一个陌生的男人怎么好在你那种地方动手?不要羞死人吗?倘使一个不小心把胎儿弄伤,那更不得了。”郑太太歇斯底里地尖声嚷道。她的脸色不大好看,这表示她心里不高兴。

“太亲母,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西医也有西医的道理……”觉新极力压制了他的愤怒,勉强做出笑容解释道。但是他刚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蕙阻止了。蕙在床上唤了一声:“大表哥。”他更走近一步去听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