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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下午周老太太果然带着蕙和芸来了,大家都坐在周氏的房里谈闲话。淑英听说蕙和芸来了。便也连忙赶了来。

房里显得很热闹,但是有一种愁郁的空气。周老太太不停地跟周氏、觉新两人讲话。蕙和芸坐得离他们较远一点,但也听得清楚。蕙低着头默默不语,带着满面的愁容,又有一点害羞的表情。芸翘着嘴,微微皱起双眉。

周老太太说出请觉新帮忙筹备蕙的婚礼的话,觉新毅然地一口应承了,虽然这是一件使他痛苦的事,他本来对这门亲事就不赞成。觉新说话的时候,非常激动。蕙虽是低着头却从眼角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眼光里含着深情,这泄露出她的感动。但是觉新一点也不觉得。芸仍旧不说话。淑华不满意地瞪了觉新两眼,似乎怪他不该答应帮忙去办理这种事情。

“这件事完全怪你大舅。其实我哪儿舍得把蕙儿嫁到那边去?”周老太太谈了许久,把重要的话都说过了,忽然伤感地叹了一口气,懊恼地说。

蕙略略地动了一下头。觉新注意地看她的俯着的脸,他看见她的眼圈变红了,这又触动了他自己的心事。过去的黑影全部压到他的头上。绝望、悲痛、懊悔熔在一起变成了一根针在他的心上猛然刺一下,他再也忍不住,终于让眼泪迸出了两三滴来。别人还以为他想起了海臣,为海臣的死伤心。

只有蕙略略猜到他的心思。她微微抬起头用感激的眼光深深地看他一眼。两颗大的眼泪嵌在她的眼角。周老太太不大愉快地咳了一声嗽。

“事情既然定了,妈也不必再存这种想头。我看蕙姑娘也不是一个福薄的人,姻缘是前生注定的,不会有差错。”周氏怕这个话题会引起她的母亲伤感,便安慰地说。

“我也晓得再说也没有用,”周老太太顺口答了一句,她还想说什么。但是觉新看见蕙那种坐立不安的样子,不愿使蕙再处在困窘的情形里,便想出一个主意打岔地说:“我看还是让二妹、三妹陪着蕙表妹、芸表妹到花园里头走走罢,她们难得来一趟,把她们关在屋里头,也太委屈她们了。”他说毕很大方地看了蕙一眼。

“这倒好,我简直忘记了。二姑娘,你就同你三妹陪两位表姐到花园里去罢。你们年轻姑娘家跟我们在一起,也没有趣味。三女,你把绮霞带去。”周氏同意地说。

芸不推辞,只笑了一笑就站起来。蕙迟疑一下,含糊答应一声也站起了。淑英、淑华让她们走在前面。四个年轻女子走出了这个房间,让其余的人谈话更方便一点。

淑英姊妹陪着两位表姐走出了左上房,淑英忽然想起这一天没有看见淑贞,便向跟在后面的绮霞问道:“绮霞,你今天看见四小姐没有?她怎么没有出来?”“等我去看看。我请她来。二小姐,你们先走罢,走得慢一点,我会赶上的。你们先到哪儿去?”绮霞接口说。

“也好,”淑英答道,她思索一下又说:“你倘若赶不上我们,我们在湖心亭等你,你快去把四小姐请来。”“四妹不出来,一定又是挨了五婶的骂,”淑华不假思索地解释道。没有人理她。绮霞独自走过天井往淑贞的房间走去。

绮霞刚走了两步,淑华忽然在后面唤住她,吩咐道:“绮霞,倘若我们不在湖心亭,你就到梅林旁边草坪来找我们。”淑英一行人进了花园。园里,葡萄架遮住了阳光,地上是一片绿影子。架上绿叶丛中结着一串一串的绿色小葡萄。她们走进梅林,只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前面不多远便是湖水,右边有几座假山拦着路。她们转过假山,一片新绿展现在眼前。这是椭圆形的草坪。傍着假山长着各种草花,几只蝴蝶在花上盘旋飞舞。

“我们在草坪上坐一会儿罢,这儿比湖心亭好,”淑华看见草坪,两眼发光,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淑英鼓励似地望着蕙,一面问道:“蕙表姐,你看怎样?这儿倒也很干净。”蕙的脸上略略发红,她还没有说话,芸就开口代她回答道:“我看在这儿坐坐也很好。”草坪周围有几株稀落的桃树。淑华拣了离桃树不远的地方,用手帕铺在草地上,第一个弯着腿坐下。接着淑英、芸、蕙都先后用手帕垫着坐了。

淑华望望四周的花和树,望望晴明的蓝天,愉快地对蕙和芸说:“我真高兴,你们这回来可以多耍几天。我们这两天正闷得很。我很想念你们,你们又不来。我要妈喊人去请你们,妈又说你们有事情。现在你们到底来了。我们大家好好地耍几天。”“我也很想念你们,我也时常想来看你们,你们怎么不到我们家里去呢?”芸带笑答道;过后她又改变语调说:“不过我们家里实在没有趣味,你们不去也好,还是我们来看你们好些。”“可是蕙表姐以后恐怕不能常来了。”淑英压住感情的冲动,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