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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已经好了。怎么好好的今天又翻①了?”陈姨太和沈氏一起从外面进来,陈姨太听见周氏的话便诧异地问道。

琴闻到陈姨太带进来的那股浓香,不觉皱了皱眉头。张太太唤了琴过去,在她的耳边嘱咐了几句话。淑华憎厌地看了陈姨太一眼。觉新却毫不迟疑地答道:“昨天扯风,吃了保赤散,后来又吃了王云伯的药已经好了。不过膀子有点不方便。晚上我同何嫂好好地照料他睡了。今早晨起来还是好好的。下午睡醒午觉后他忽然发烧,随后就抱着头,哭喊痛啊!痛啊!喊个不祝我叫他不要哭,他很乖,听我的话就不哭了。不过看他那种痛苦的样子,可知他头痛仍然没有停止,后来过了一阵就成了这个样子……”觉新说着泪珠一颗一颗地从眼角滚下来,他还要说下去,但是张嫂和绮霞一个提着药罐一个捧了碗进来了。他便走到桌子前面看着张嫂把药倾在碗里,不转睛地望着药碗里冒出的热气。海臣的叫声暂时停止了。房里只有陈姨太和沈氏在低声谈话。

“可以吃了罢?递给我。”周氏忽然抬起头望着觉新轻轻地说。

觉新迟疑一下,后来才答道:“还有点烫,不过也吃得了。”他伸手去拿药碗。

“让我来端,”何嫂连忙站起来低声说。她上前一步,把药碗从觉新的手里接过来,依旧回到床前,跪在踏脚凳上。何嫂端着碗。周氏拿起碗里那把小银匙。何嫂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搬开海臣的小嘴。周氏先把药汁尝了尝,觉得不烫了,才细小银匙慢慢地送进海臣的口里。

觉新差不多屏住呼吸地注视这个动作。每一小匙的药汁就像进了他自己的胃里似的。他比谁都激动。汗珠仍旧布满在他的额上。海臣安静地吞了半碗药。觉新也就略微放了心。

后来药汁只是在海臣的喉管里响着,他似乎不能再吞下去了。

“也好,够了。”周氏便停止喂药,把银匙仍旧放在碗里,用手帕给海臣揩了嘴唇。何嫂又站起来把碗放到桌上去。

众人都不作声,大家的眼光全集中在海臣的脸上。空气十分沉闷。海臣也仿佛沉沉地睡去了。

忽然外面房间的地板响动起来,觉群和觉世带跑带嚷地走进房里来。淑华站在近门外,看见这两个孩子,便厌烦地低声责斥道:“不要闹,快出去!”觉群把嘴一扁,正要跟淑华争论。海臣忽然在床上惊醒了,把小手按着头,半昏迷地哭叫一声,接着他的身子起了一阵剧烈的痉挛。

众人的眼光又被这可怖的景象吸引了去。没有人再注意到觉群和觉世。这两个孩子也受了惊,他们呆呆地站在那里,微微张开嘴吐气。

海臣的口里接连地吐出可怕的声音。这一次的痉挛显得更加可怕。他的头不住地往后仰,脚也不断地往后面伸,胸部却愈加向前挺出,渐渐地把全个身子弯成了一张弓。这痛苦的挣扎使得那个平日活泼的小孩完全失了人形。

“海儿!”“孙少爷!”众人惊惶地悲声唤起来。但是海臣一点也听不见。他只顾把他的身子折成可怕的形状,脸部的痛苦的表情,不能制止的一下一下的痉挛,把每个在旁边看见的人的心都搅乱了。觉新起先绝望地叫着:“叫我怎样办?”后来却捧住脸哭了。

泪水从每个人的眼里淌出来。淑华用手帕揩了眼睛,看见觉群、觉世两弟兄惊呆了似地站在旁边,便抱怨地对他们说:“还不快走!”觉群和觉世果然拔步往外面跑了。

琴看见觉新哭得伤心,便轻轻地走近他的身边,劝道:“大表哥,不要哭。单是哭,也没有用。要想个办法才好。”“琴妹,你看我还有什么办法?我活不下去了!”觉新呜咽地答道。

琴听见觉新的话,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抓痛了。她失了主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房里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大家都是手足无所措地动着或者旁观着,丝毫不能够帮忙减轻那个病孩子的痛苦。

“但是你自己的身体也要紧啊,”琴悲声向觉新说了这一句。

觉新不曾说什么。众人依旧没有办法地忙乱着。然而房里的空气渐渐地改变了。海臣在这一阵猛烈的发作以后,终于落进了死一般的沉睡里面。过了一些沉闷的时刻。觉新已经止了泪,正在用手帕揩脸颊和嘴唇。

坐在床沿上的周氏忽然站起来,轻轻地移动脚步,低声对觉新说:“现在让他好好地睡一会儿罢。你也累够了。你去歇一会儿也好。”“我不累,”觉新茫然地答道,他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大表哥,我们出去走走,”琴忽然提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