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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点灯罢,”淑贞害怕地央求淑华道。淑华正在听琴讲话,就顺手推觉民的膀子说:“二哥,你去点罢。”觉民并不推辞,便走到右面角上一张条桌前面,拿过两盏明角灯,取下罩子,又从抽屉里取出火柴,擦燃了,去点灯架上的蜡烛,把两盏灯都点燃了。他一只手拿一盏,把它们放在大理石方桌上面。烛光就在屋里摇晃起来。他忽然注意到淑英还独自倚着栏杆吹箫,就拿起那管笛子,走到她背后,轻轻地拍一下她的肩头,说:“二妹,你不是不爱吹箫吗?”淑英一面吹箫,一面掉过头抬起眼睛看他。他把笛子向她递过去,一边说:“箫声太凄凉,你还是吹笛子罢。”淑英放下一只手,把箫一横,却不去接笛子,只略略摇摇头,低声说:“我现在倒喜欢吹箫。”“你变得多了,”觉民借着明角灯的烛光把淑英的一对清明的凤眼看了半晌,感动地说了这句话。

淑英淡淡地一笑,埋下眼睛,若无其事地答道:“我自己倒不觉得。”“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这大半年来你的确变多了,”觉民充满了友爱关心地说。

淑英迟疑了一下才低声答道:“也许是的,不过这不要紧。”觉民还没有开口,琴就在他背后接口说道:“你不能说不要紧。”琴马上走到淑英身边,抓起她的一只手来紧紧地握着,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然后鼓舞地说:“二妹,你是聪明人,你不要焦心你的前途,你跟大表哥不同。”“大哥这一年来瘦得多了,”淑英不回答琴的话,却伤感地自语道。

“那是自然的事情。但是你跟他不同,”觉民声音坚定地安慰她。

淑英感激地看了觉民一眼,又掉过脸去看琴。她微微地点头,轻声地接连说:“我晓得,我晓得。”过后就开颜一笑,提高声音说:“不要谈这些事情了。二哥,你把笛子拿给琴姐吹。我吹箫。你和三妹、四妹来唱歌。”“好,那么就唱《苏武牧羊》,”淑华抢着说了。

琴从觉民的手里接过了笛子,横在嘴边吹起来,淑英也和着吹起了箫。箫的如泣如诉的低鸣,被悠扬的笛声盖住了。笛声飘扬地在空中飞舞,屋里四处都飞到了,然后以轻快的步子,急急地越过栏杆,飞过水面,逃得远远的。歌声更响亮地升起来。淑华姊妹的清脆的声音和觉民的高亢的声音一起在空中飘动,追逐着笛声,一点也不放松,于是它们也跟着笛声跑到远方去了。

夜是很柔和的。月亮被暗灰色的云遮掩了,四周突然暗起来。桥亭的影子带了烛光在水面上微微地摇动。花草的幽香缓缓地从斜坡那面飘过来,一缕一缕的沁入了人的肺腑。

《苏武牧羊》唱完了。大家停了片刻,又唱起一首《望月》来,接着又唱了一首《乐郊》。《乐郊》还没有唱完,就看见觉新拍着手从桥头走过来,绮霞提了一盏风雨灯走在前面。

“你们倒舒服,”觉新走到亭子门口,大声叫道,然后大步走进来,站在众人旁边。绮霞把风雨灯放在一个凳子上面,便走到条桌前拿起先前带来的篮子,再去把大理石桌上的茶壶和杯盘都收捡了,一一放在篮子里面。

大家吹唱得起兴了,淑华和淑贞还想唱。觉新却接连催众人走,一面动手去关窗。觉民也吹灭了明角灯里的蜡烛,把灯放回在条桌上。众人便动身走了。

淑英手里捏着洞箫。琴拿着笛子。绮霞提着篮子,淑华顺手在篮里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着。觉民提着风雨灯在前面走。觉新走在最后。他们出了弯曲的石桥,就顺着梅林旁边的一条小路走。起初他们在湖滨,后来便转过一座假山,进了一带栏杆,然后走过一道架在小溪上的树干做的小桥,经过另一座假山旁边的芍药花圃,就转入一片临湖的矮树林。那里间隔地种着桃树和柳树,中间有一段全是桑树。桃花已经开放,白红两色掩映在绿树丛中,虽在夜晚也显得分明。

这时月亮已经从云围中钻出来了。树林中有一条小路。这里树种得稀疏一点,淡淡的月光从缝隙射下来,被枝叶遮去了一部分,只剩下一些大的白点子。风雨灯给他们照亮一段路,慢慢地向前移动。他们是挨次走的。在后面的人就看不清楚灯光照亮的路。有时,觉民走得太快了,淑贞就捏紧琴的手胆怯地叫起来。觉新便安慰淑贞两句。觉民也把脚步放慢一点。快走出树林时,他们就看见灯光从水阁里射出来在湖上摇晃了。

“你们看我办事多快!”觉新夸耀地说。

“这算是丑表功,”淑华说着噗嗤笑起来。

“菜是何嫂做的?”琴带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