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十二节(第3/5页)

原来是头一天晚上,包法利奶奶经过走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费莉西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人长着褐色*连鬓胡子,大约四十岁左右,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赶快从厨房里溜走了。艾玛一听这话,笑了起来,老奶奶却生了气,说什么除非自己不规矩,否则,总得要求佣人规规矩矩才是。

“你是哪个世界的人?”媳妇说话太不礼貌,气得婆婆张口就 问,她是不是在为自己护短。

“出去!”媳妇跳起来说。

“艾玛!……妈妈!……”夏尔大声喊叫,想要两边熄熄火气。

但是两个女人都气得跑掉了。艾玛顿着脚,翻来复去地说:

“啊!乡巴佬!真土气!”

夏尔跑到母亲那里;她正气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

“蛮不讲理、杨花水性*的东西!真不知道坏到什么程度!”

她要马上就走,如果媳妇不来赔礼的话。于是夏尔又跑到妻子面前,求她让步,他甚至下了跪。

她最后总算答应了:“好吧!我去。”

的确,她像个侯爵夫人似的伸出手来,对婆婆说:

“对不起,夫人。”

然后,艾玛回到楼上房里,伏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像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她和罗多夫商量过,临时出了什么事,她就在百叶窗上贴一张白纸条,如果碰巧他在荣镇,看见暗号,就到屋后的小巷子里会面。艾玛贴了白纸,等了三刻钟,忽然望见罗多夫在菜场角上。她想打开窗子喊他,可是他已经不见了。她又失望地扑到床上。还好没过多久,她似乎听到人行道上有脚步声。没有问题,一定是他。她下了楼梯,走出院子。他在门外。她扑到他怀里。

“小心!”他说。

“啊!你晓得就好了!”她答道。于是她就讲了起来,讲得太急,前言不对后语,又夸大其辞,还捏造了不少事实,加油加酱,罗罗嗦嗦,结果他听不出个名堂来。

“得了,我可怜的天使,不要怕,看开些,忍耐点!”

“可是我已经忍耐了四年,吃了四年的苦!……像我们这样的爱情,有什么不可以拿到光天化日之下去的!他们老是折磨我。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救救我吧!”

她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眼泪,闪闪发光,好像波浪下的火焰;她的胸脯气喘吁吁,上下起伏。他从来没有这样爱过她,结果他也没了主意,反而问她:

“那该怎么办呢?你想该怎么办?”

“把我带走!”她叫起来,“抢走也行!……唉!我求你啦!”

她冲到他的嘴边,仿佛一吻嘴唇,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抓住嘴里吐出来的同意一样。

“不过……”罗多夫回答说。

“什么?”

“你的女儿呢?”

她考虑了几分钟,然后答道:

“只好把她带走了,真倒霉!”

“居然有这种女人!”他心里想,看着她走了。

她刚刚溜进了花园。因为有人喊她。

后来几天,包法利奶奶觉得非常奇怪:媳妇似乎前后判若两人。的确,艾玛表现得更和顺了,有时甚至尊重得过了头,居然问婆婆腌黄瓜有什么诀窍。

这是不是更容易瞒人耳目?还是她想吃苦就要吃到头,在苦尽甘来之前,她要以苦为乐?其实,她并没有这种深谋远虑;她不过是提前沉醉在即将来到的幸福中而已。这是她和罗多夫谈不完的话题。她靠着他的肩头,悄悄地说:

“咳!等到我们上了邮车!……你想过没有?这可能吗?我总觉得,等我感到车子要出发了,那真像是坐上了气球,就要飞上九霄云外一样。你知道我在扳着手指头算日子吗?……你呢?”

包法利夫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漂亮;她具有一种说不出的美,那是心花怒放、热情奔流、胜利在望的结果,那是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协调一致的产物。她的贪心、她的痛苦、寻欢作乐的经验、还有永不褪色*的幻想,使她一步一步地发展,就像肥料、风雨、陽光培植了花朵一样,最后,她的天生丽质从大自然中吸收了丰富的营养,也像鲜花一般盛开。她的眼皮似乎是造化特钟灵秀。包藏着脉脉含情的秋波和闪闪发亮的明眸;而她一呼吸,小巧玲珑的鼻孔就张大了,丰满的嘴唇微微翘起,朦朦胧胧的寒毛在嘴角上投下了一点-阴-影。人家会以为是一个偷香窃玉的高手,在她的后颈窝挽起了—个螺髻;头发随随便便盘成一团,可以根据翻云覆雨的需要,天天把发髻解开。她的声音现在更加温柔,听来有如微波荡漾,她的腰身看来好似细浪起伏;甚至她裙子的绉褶,她弓形的脚背,也能引人入胜,使人想入非非。夏尔又回到了燕尔新婚的日子。觉得新娘令人销魂失魄,简直消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