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10)

您等一会儿,老兄,我借把伞给您。”

堂萨瓦斯打开办公室里的壁橱,只见里面乱糟糟地堆着一些马靴、马镫和马缰绳,还有一只装满马刺的铝桶。上方则挂着半打雨伞和一把女士阳伞。上校不禁联想起一场大灾难所造成的破坏。

“谢谢您,老兄,”他把胳膊支在窗台上说道,“我想等雨停了再走。”堂萨瓦斯没关壁橱,便坐到了电风扇吹得到的写字台跟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用棉花包着的皮下注射针管。上校透过雨幕凝视着窗外铅灰色的巴旦杏树。这是一个冷清的下午。

“从这扇窗户望出去,雨都是两样的,”上校说,“就像是下在另外一个镇子上。”

“雨从哪儿看还不都是雨。”堂萨瓦斯答道。他在写字台的玻璃面上煮针管。“这个镇子连狗屎都不如。”

上校耸了耸肩,往办公室里边走去:房间以青砖铺地,家具上都蒙着花里胡哨的罩布,最里头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盐包、蜂巢格子和马鞍之类的物件。堂萨瓦斯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上校。

“我要是您,就不这样想。”上校说。

他坐了下来,两腿交叉着,不动声色地盯着俯身在写字台上的堂萨瓦斯,这是个身形矮胖的男人,皮松肉弛,一双蛤蟆眼没精打采。

“您得去看看病了,老兄,”堂萨瓦斯劝道,“自从那天送葬以后,您看上去气色可不太好。”

上校昂起头来。

“我现在身体好得不得了。”他说。

堂萨瓦斯等着煮针管的水烧开。他叹息道:“我要是能说这样的话就好了。您真有福气,连铜马镫都吃得下去。”他端详着自己那布满褐色斑点的毛茸茸的手背,除婚戒外他还戴了枚黑宝石戒指。

“这倒不假。”上校同意道。

堂萨瓦斯冲着办公室里那扇通往别的房间的门叫了声自己的妻子,又愁眉苦脸地埋怨起自己的饮食规定来。他从衬衣口袋掏出一只小瓶,把一粒黄豆大小的白色药片倒在写字台上。

“这些药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真是活受罪!”他说,“就像口袋里装着死神一样。”

上校走到写字台前,把药放在手心里打量,堂萨瓦斯让他尝尝。

“这是用来让咖啡变甜的,”他解释道,“它是糖,可又不含糖。”

“当然,”上校嘴里一股甜中发苦的味道,“这就像有钟声可又没有钟一样。”

妻子给他打完针后,堂萨瓦斯便双手托腮伏在写字台上。上校不知如何是好。女人关上电风扇,把它挪到保险柜上,然后向壁橱走去。

“雨伞这东西总好像跟死神有点儿瓜葛。”她说道。

上校心不在焉地听着。四点钟他就从家里出来等信,但这场雨使他不得不到堂萨瓦斯的办公室里避一避。这会儿已经传来了船靠码头的汽笛声,雨还在下。

“人们都说死神是个女人。”那婆娘又说道。她是个大块头,比丈夫高出一截,上嘴唇还长了个毛乎乎的肉瘤,说起话来教人不由得想起嗡嗡作响的电风扇。“可我总觉得不会是个女人!”她说着关上壁橱,回过身来询问似的看着上校的眼睛:

“我看它一定是个长着蹄子的动物。”

“有可能,”上校赞同地说,“有时会发生一些很奇怪的事。”

他想着邮电局长这会儿该披件雨衣跳上汽船了。从决定换律师到现在,又过了一个月,回信也该来了。堂萨瓦斯的妻子正絮絮叨叨地讲着什么死神,突然发现上校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老兄,”她说,“您是有什么心事吧?”

上校这才魂魄归舍。

“没错,”他撒了个谎,“我在想,都五点钟了,还没给鸡打针呢!”

那女人困惑不解。

“像给人打针一样也给鸡打针!”她大呼小叫地说,“真是作孽啊!”

堂萨瓦斯忍无可忍,抬起了涨得通红的脸。

你把嘴闭一会儿吧!”他大声呵斥妻子,而她也果真用手掩住了嘴巴,“你用这些蠢话把我这位老兄折磨了有半个钟头了!”

“哪里哪里。”上校连忙打着圆场。

女人把门一摔走了。堂萨瓦斯用一条散发着薰衣草香味的手帕擦干脖子。上校走到窗前。雨还在下。一只母鸡迈着黄黄的长脚穿过了空荡荡的广场。

“给鸡打针?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上校答道,“下星期就开始训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