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诡画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第4/7页)



  说话间,贾环叔侄亦到.贾政命他们看了题目.他两个虽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路,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天性聪敏,且素喜好些杂书,他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怀着这个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所以近日是这等待他.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

  闲言少述.且说贾政又命他三人各吊一首,谁先成者赏,佳者额外加赏.贾环贾兰二人近日当着多人皆作过几首了,胆量逾壮,今看了题,遂自去思索.一时,贾兰先有了.贾环生恐落后也就有了.二人皆已录出,宝玉尚出神.贾政与众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写道是:

  んを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众幕宾看了,便皆大赞:“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源,真不诬矣。”贾政笑道:“稚子口角,也还难为他。”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写道是: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

  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众人道:“更佳.倒是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道:“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两岁,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工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贾政道:“过奖了.只是不肯读书过失。”因又问宝玉怎样.众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风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众人听了,都立身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就如裁衣一般,未下剪时,须度其身量.这题目.名曰《んを词》,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的.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近妙。”贾政听说,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谁许你先大言不惭了!"宝玉只得念了一句,道是:

  恒王好武兼好色,贾政写了看时,摇头道:“粗鄙。”一幕宾道:“要这样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遂教美女习骑射.ゐ歌艳舞不成欢,

  列阵挽戈为自得.贾政写出,众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健,极妙.这四句平叙出,也最得体。”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的如何。”宝玉念道: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众人听了这两句,便都叫:“妙!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红灯里',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宝玉道: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众人听了,便拍手笑道:“益发画出来了.当日敢是宝公也在座,见其娇且闻其香否?不然,何体贴至此。”宝玉笑道:“闺阁习武,任其勇悍,怎似男人.不待问而可知娇怯之形的了。”贾政道:“还不快续,这又有你说嘴的了。”宝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

  丁香结子芙蓉绦,众人都道:“转`绦',`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荡.而且这一句也绮靡秀媚的妙。”贾政写了,看道:“这一句不好.已写过`口舌香'`娇难举',何必又如此.这是力量不加,故又用这些堆砌货来搪塞。”宝玉笑道:“长歌也须得要些词藻点缀点缀,不然便觉萧索。”贾政道:“你只顾用这些,但这一句底下如何能转至武事?若再多说两句,岂不蛇足了。”宝玉道:“如此,底下一句转煞住,想亦可矣。”贾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领?上头说了一句大开门的散话,如今又要一句连转带煞,岂不心有余而力不足些。”宝玉听了,垂头想了一想,说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