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秋狩记遗闻白妖转劫 春帆开协议黑眚临头(第3/5页)



清帝消停了几分钟,也就起来,盥漱完了,吃了些早点,照着平时请安的时候,带了两个太监,迤逦来到乐寿堂。刚走到廊下,只见一片清晨的太阳光,照在黄缎的窗帘上,气象很是严肃,静悄悄的有一点声息,只有太后爱的一只叭儿黑狗叫做海獭的,躺在门槛外呼呼地打鼾。宫眷里景王的女儿四格格和太后的侄媳袁大奶奶。在那里逗着铜架上的五彩鹦哥。缪太太坐在廊栏上,仰着头正看天上的行云,一见清帝走来,大家一面照例地请安,一面各现着惊异的脸色。大姑娘却浓装艳抹,体态轻盈地靠在寝宫门口,仿佛在那里偷听什么似的,见了清帝,一面屈了屈膝,一面打起帘子让清帝进去。清帝一脚跨进宫门,抬头一看,倒吃了一惊,只见太后满面怒容,脸色似岩石一般的冷酷,端坐在宝座上。皇后斜倚在太后的宝座旁,头枕着一个膀子呜咽地哭。宝妃眼看鼻子,身体抖抖地跪在太后面前。金妃和许多宫眷宫娥都站在窗口,面面相觑地不则一声。太后望见清帝进门,就冷冷地道:“皇帝来了!我正要请教皇帝,我哪一点儿待亏了你?你事事来反对我!听了人家的唆掇,胆敢来欺负我!”清帝忙跪下道:“臣儿哪儿敢反对亲爷爷,‘欺负’两字更当不起!谁又生了三头六臂敢唆掇臣儿!求亲爷爷息怒。”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朕是瞎了眼,抬举你这没良心的做皇帝;把自己的侄女儿,配你这风吹得倒的人做皇后,哪些儿配不上你?你倒听了长舌妇的枕边话,想出法儿欺负她!昨天玩的好把戏,那简直儿是骂了!她是我的侄女儿,你骂她,就是骂我!”回顾皇后道:“我已叫腾出一间屋子,你来跟我住,世上快活事多着呢,何必跟人家去争这个病虫呢!”说时,怒气冲冲地拉了皇后往外就走,道:“你跟我挑屋子去!”又对皇帝和宝妃道:“别假惺惺了,除了眼中钉,尽着你们去乐吧!”一壁说着,一壁领了皇后宫眷,也不管清帝和宝妃跪着,自管自蜂拥般地出去了。这里清帝和宝妃见太后如此的盛怒,也不敢说什么,等太后出了门,各自站了起来。清帝问宝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宝妃道:“臣在万岁爷那里回宫时,宫娥们就告诉说:‘刚才皇后的太监小德张,传皇后的谕,赏给一盒礼物。’臣打开来一看,原来就是那只死狗。臣猜皇后的意思,一定把这件事错疑到臣身上了,正想到皇后那里去辩明,谁知老佛爷已经来传了。一见面,就不由分说地痛骂,硬派是臣给万岁爷出的主意。臣从没见过老佛爷这样的发火,知道说也无益,只好跪着忍受。那当儿,万岁爷就进来了。这一场大闹,本来是意中的,不过万岁爷的一时孩子气,把臣妾葬送在里头就是了。”清帝正欲有言,宝妃瞥见窗外廊下,有几个太监在那里探头探脑,宝妃就催着道:“万岁爷快上朝堂去吧,时候不早,只怕王公大臣都在那里候着了!”清帝点了点头,没趣搭拉地上朝去了。宝妃想了一想,这回如不去见一见太后,以后更难相处,只好硬着头皮,老着脸子,追踪前往,不管太后的款待如何,照旧的殷勤伺候。这些事,都是大婚以后第二年的故事。从这次一闹后,清帝去请安时,总是给他一个不理。这样过了三四个月,以后外面虽算和蔼了一点,但心里已筑成很深的沟堑。又忽把皇帝的寝宫和佛爷的住屋中间造了一座墙,无论皇帝到后妃那里,或后妃到皇帝寝宫,必要经过太后寝宫的廊下。这就是严重监督金、宝二妃的举动。直到余敏的事闹出来,连公公在太后前完全推在宝妃的身上,又加上许多美言,更触了太后的忌。然而这件事,清帝办得非常正大,太后又不好说甚,心里却益发愤恨,只向宝妃去寻瑕索瘢。不想鱼阳伯的上海道,外间传言说是宝妃的关节。那时清帝和嫔妃都在禁城,忽一天,太后忽然回宫,搜出了闻鼎儒给二妃一封没名姓的请托信,就一口咬定是罪案的凭据,立刻把宝妃廷杖,金、宝二妃都降了贵人。二妃名下的太监,捕杀的捕杀,驱逐的驱逐。从此不准清帝再召幸二妃了。你想清帝以九五之尊,受此家庭惨变,如何能低头默受呢?这便是两宫失和的原因。

本来闻韵高是金、宝两宫的师傅,自然知道宫闱的事,比别人详细。龚尚书在毓庆宫讲书的时候,清帝每遇太后虐待,也要向师傅哭诉。这两人都和唐卿往来最密,此时谈论到此,所以唐卿也略知大概。当下唐卿接着说道:“两宫失和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但讲到废立,当此战祸方殷、大局濒危之际,我料太后虽有成竹,决不敢冒昧举行。这是贤弟关心太切,所以有此杞人之忧。如不放心,好在刘益昆现在北京,贤弟可去谒见,秘密告知,嘱他防范。我再去和高、龚两尚书密商,借翊卫畿辅为名,把淮军夙将倪巩廷调进关来。这人忠诚勇敢,可以防制非常。又函托署江督庄寿香把冯子材一军留驻淮、徐。经这一番布置,使西边有所顾忌,也可有备无患了。”韵高附掌称善。唐卿道:“据我看来,目前切要之图,还在战局的糜烂。贤弟,你也是主战派中有力的一人,对于目前的事,不能不负些责任。你看,上月刘公岛的陷落,数年来全力经营的海军完全覆没,丁雨汀服毒自尽了,从此山东文登、宁海一带,也被日军占领。海盖方面,说也羞人,宋钦领了十万雄兵,攻打海城日兵六千人,五次不能下,现在只靠珏斋所率的湘军六万人,还未一试。前天他有信来,为了台谏的参案,很觉灰心;又道伊唐阿忽然借口救辽,率军宵遁,军心颇被摇动。他虽然还是口出大言,我却很替他十分担忧。至于议和一层,到了如此地步,自然不能不认他是个急救的方策。但小燕和召廉村徒然奉了全权的使命,还被日本挑剔国书上的字句拒绝了,白走一趟。其实不客气说,这个全权大臣,非威毅伯去不可!非威毅伯带了赔款割地的权柄去不可!这还成个平等国的议和吗?就是城下之盟罢了!丧失的巨大,可想而知。这几天威毅伯已奉谕开复了一切处分,派了头等全权大臣,正在和敬王、祖荪山等计议和议的方针,高中堂和龚尚书都不愿参预,那还不是掩耳盗铃的态度吗?我想,最好珏斋能在这时候争一口气,打一个大胜仗,给法、越战争时候的冯子材一样,和议也好讲得多哩!”韵高道:“门生听说江苏同乡今天在江苏会馆公宴威毅伯的参赞马美菽、乌赤云,老师是不是主人?”唐卿道:“我也是主人,正待要去。美菽本是熟人,他的《文通》一书也曾读过。乌君听说是粤中的名士,不但是外交能手,而且深通西方理学,倒不可不去谈谈,看他们对于时局有什么意见。”韵高知道唐卿尚须赴宴,也不便多谈,就此告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