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十五章 琉璃碎旧梦(第2/6页)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和瞻儿,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不管是谁,都不能夺去。哪怕这个人是他,她的夫君,她的君上,也一样不能。

她等着他的质问,她准备好了说辞反驳。

良久,洪熙帝却轻轻吐出一句:“你变了,你再不是那个以夫为天的小姑娘了。”

已然是不需要听她的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就直接给此事定了性,她不再以他为天,她擅做主张,她眼里没有他这个夫君,没有他这个皇上。

她变了?皇后忍不住想大笑,眼泪却扑簌而下,她站起身,走到洪熙帝的面前,跪在他的脚下,仰脸看着他。

半晌之后,她低声道:“臣妾当然变了。从豆蔻芳华的少女,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妪。皇上您看臣妾的眼睛,刚嫁给您那会儿,您曾夸它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晶莹无暇,还有臣妾的这双手,柔若无骨,指似春葱,还有臣妾的这张脸,面若莲蓉,色似春晓,可是现在呢?无论臣妾多么用心,多么努力地保养,它们都变了,再不像从前似的,那般晶莹光亮,细致光滑,臣妾是变了,变老了……”

“臣妾老了,可这宫里头,多的是美丽的少女,她们可以像当年的臣妾那样,陪着皇上谈天说笑,陪着皇上日夜疯狂。可是皇上,臣妾老了,您也不复当年啊,您怎么能如此不顾自个儿的身子,陪着她们疯闹?通宵达旦欢好,日以继夜云雨,她们这样做,不是要皇上您的恩宠,是要您的命啊。臣妾如何不忧,如何不忿,如何能置之不理?”

“臣妾没变,臣妾依然以您为天,只是,臣妾不像当年一般随皇上任性,因为臣妾知道,为妻者,当该劝诫夫君,而不是明知您犯了错,还拍着巴掌叫好。”

她猛地将头上的龙凤珠翠冠取下,仍然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她伏在洪熙帝的膝上:“皇上,您看到没有,臣妾的头发里已经开始有白发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如今,咱们总算心事已了,可是皇上您看,臣妾刚刚四十五岁,就有了白发,您说,臣妾这白发,臣妾这变是为了谁?”

她凄凉地笑着,去拉洪熙帝的手,如同很多年前那样,放在她的脸上,抚摸她的肌肤,“‘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皇上,您有没有对臣妾的变生出怜惜之意呢?您知不知道,这香粉之下的面孔,已经有了皱纹,您要不要看看?皇上,这宫里头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当年臣妾是,如今她们是,将来也是一样,您的身边总不会少了鲜嫩的面孔,可是皇上……”

“皇上,只有臣妾同您才是夫妻,只有臣妾曾为您耗尽了青春和心血,为您夜里睡不着,为您担惊受怕!臣妾与您是患难夫妻啊,夫妻本是一体,您怎可听信他人之言,对臣妾生出疑心,对瞻儿生出嫌隙呢?”

“您忘了,臣妾孝谨温顺,侍奉父皇母后尽心周到,故而讨得了他们的欢心。瞻儿聪慧好学,深得父皇母后宠爱,那个时候,多艰难,咱们夫妻父子同心,才得了今儿个的局面,您怎么能说臣妾不再以您为天,说臣妾变了呢?”

数十年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皇后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丢开洪熙帝的手,看着他,凄声道:“皇上,您怎么可以为了旁人,跑过来指责臣妾?您怎么可以为了旁人,对臣妾兴师问罪?你今儿个来,是来责怪臣妾和瞻儿背着您查探子嗣被害之事的吧?您可知道,瞻儿的子嗣艰难,从前是因为您的弟弟,现在是因为您的宠妃。臣妾变了?臣妾没变!变的不是臣妾,而是皇上您的心,皇上,您怎么能这样对待臣妾和瞻儿?”

皇后越说越发觉得自个儿可怜,不被理解,一路操持,同甘共苦到了现在,却被郭丹宜狐媚惑上,夺了她夫君的恩爱不说,还想夺她的后位,她儿子的太子之位,而偏偏,这个操有生杀大权的人,就听进了郭丹宜的话,罔视她们母子旧日所付出的种种,对她们母子生出疑心,戒备。

想起前情往事,她越发哭得委屈可怜,越发肝肠寸断,越发心灰意冷。

彩云易散琉璃碎,耳边犹听玉笙寒。

洪熙帝怔怔地看着不顾形象号啕大哭的皇后,有些手足无措。

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呢?

想起丹宜给他说的事,他的面色,仍然沉了沉:“听说,皇后早年里,想嫁之人并非是朕,而是朕的二弟,汉王高煦?”

多年前的往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提起,皇后愣了愣,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