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三章(第3/3页)



他大舅合住眼一言不发——这等于拒绝了外甥的理由。事情眼看着陷入了僵局。

这时候,二舅咳嗽了一声,扭头看了看他哥,说:“也就不要再为难娃娃了。俊武为办他妈的丧事,已经尽了力这我们能看见……”

二舅是个明白人,主动为外甥开脱。

大舅沉默了一会,抬起眼皮说:“那就这样吧,起来……”

金俊武和所有孝子都赶忙向炕上这一群严厉的审判官磕头谢恩。

迎完村民们送的挽帐和祭饭后,就要起丧了。

八个壮汉涌前来准备抬棺木,前面两人手提长条板凳,以备抬棺人路上歇息时停灵。

米家镇已故米阴阳的儿子继承了父业,现在是周围最有名气的阴阳——此时他手拿切菜刀,走到棺木前象征性的在鸡头旁砍了砍,然后把那只将属于自己的老公鸡扔在地上,背过身嘴里念了一会咒语,喊道:“起殡!”

三声铳炮轰鸣,吹鼓手奏起哀乐,棺木被八个人抬起来。金强扛着引魂幡打头,后面是举课幡和童男童女的孝子。接下来是吹手,然后直系孝子手扯棺木上的纤帐,一路哭说着出了院门。岁数纸和老太太生前的枕头在院畔上点燃了。与此同时,双水村所有人家的院畔上都点起一堆避邪的火。

棺木在坡下作程式性停留,女孝子们在这里烧过纸磕过头后,就返回家不再去坟地。

重新起棺后,只留了男性孝子。吹鼓手也停止了奏乐。人们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进着,好不容易才把这分量很重的柏木棺抬到金家祖坟。

在墓地上,阴阳成了主要角色。孝子们都怀着敬畏的感情,由年轻的米阴阳用罗盘指导着将棺木吊入墓穴。这里的一招一式,稍有不慎,按迷信说法,都会给后辈人招致灾祸。坟堆起后,米阴阳念招魂曲:“……每日儿烧香在佛前,三载父母早升天。千千诸佛生喜欢,万万菩萨授香烟……啊哈!朱砂硼砂磨合砂……磨合钵罗啊,钵弥罗……罗罗罗饭钵……钵钵罗饭罗……”米阴阳一念完,在坟旁划一十字,再划一圆圈,又向坟堆撒了五谷,葬礼就全部结束了。

母亲的丧事全部办完后,金俊武夫妇累得睡了两天两夜。从大哥一家三口被捕到母亲去世,使他们处于一连串的事变之中,身体和精神全有点撑不住了。他们知道,老母亲正是因为俊文家的祸事才一病不起的。

现在,这一切都完结了。在这对夫妇的内心深处,倒象是收割完一季庄稼,可以长长地出一口气,他们剩下的唯一心病,就是侄儿金强的婚姻问题。在这件事上,李玉玲和丈夫的熬煎是一致的——他们都喜爱和同情可怜的强娃。

但是,俊武夫妇并不知道,事情在孙家那里有了突破性的转机。

春节前的几天,孙卫红又一次向父母提出她要和金强结婚;而且强硬地表示,不管大人同意不同意,他们赶春节就到石圪节乡政府去领结婚证呀!

不用说,孙玉亭又把女儿和金家加到一块臭骂了一通,坚决反对这门婚事。

但玉亭奇怪的是,他老婆却不再对这件事说话。

贺凤英不再说话,不是说她还支持丈夫,而是基本上默许了女儿的抉择。

凤英有凤英的想法。她和玉亭没有生男孩,能本村找个女婿,老了也有人照顾他们的生活。再说,虽然金俊文家的三口人犯了法,但金强是个好后生,既能吃苦又会抚弄庄稼——这正是他们夫妇所欠缺的。有了金强,他们就不要再低声下气求大哥一家人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知道女儿和金强生米做成了熟饭,无法再阻挡这门亲事。她甚至对吼天喊地的玉亭抱着一种嘲笑的态度。

当丈夫准备再一次收拾女儿的时候,贺凤英不得不告诉玉亭,卫红已经怀孕了!孙玉亭就象被一闷棍敲在头上,顿时傻了眼。天啊!谁能想到他孙玉亭的女儿做出如此丢脸的事呢?这叫他以后怎样再教育双水村的人民?

玉亭同志应该知道,自他和王彩娥的“麻糊”事件之后,他就早没资格在两性问题上教育别人了。

孙玉亭气倒在了他的烂席片炕上。他也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女儿怀着金强的娃娃,不让她和那小子结婚,谁再要她呢?

不管孙玉亭反对不反对,春节前,卫红和金强相跟着地去石圪节乡政府领了结婚证。鉴于金强家的状况,懂事的卫红不要金家举行任何仪式,准备直截了当从田家圪崂走到金家湾就行了。

在双水村一片惊讶的议论声中,孙卫红和金强无声无息地生活在了一起。

孙玉亭尽管痛苦不堪,但女儿终究是自己的亲骨肉。在孩子离家之前,他在一堆过去的学习材料中翻出一个红皮笔记本——这是那年评法批儒时石圪节公社奖给他的。他将这笔记本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女儿,并且在上面很有才华地写了两句题词:一颗红心两只手,世世代代跟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