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七章(第3/3页)



“嗯。”润生给她指了指停在公路边上的汽车。“啊呀,咱们的老同学都有出息了!”

“其实我还是个农民,是跟我姐夫跑车。”

“不管怎样,咱们山区开车的最吃香了!”

真的,对一个农村妇女来说,一个汽车司机就是了不起的人物。

这时候,红梅脊背上的孩子“哇哇”地哭叫起来。

她把孩子解下来,抱在怀中,也不避润生,撩起衣服襟子,掏出一只丰满的**塞在孩子的嘴巴上。

田润生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你先忙着!我到前面去看一会戏;等你毕了,我就把你送回家。”

“怕把你的事误了呢!”

“误不了!我今天赶到咱们原西城就行了。”

“你吃上碗饺子再走!”

“我饱着哩……”

润生说完,就离开红梅,两眼恍惚地朝戏场的人群那里走去。

他尽量往人堆里挤,好让别人挡住红梅的视线。

他立在拥挤的人群中,并不往戏台子上看,也不听上面唱些什么。一种无比难受的滋味堵塞在他的喉咙里。几天来,他接二连三地目睹了周围的活人所遭受的不幸与苦难,使他精神疲惫,使他心灵中充满了沉痛。从现在起,他对生活的理解不会再那么浮浅了……他在戏场里透过人头的缝隙,偷偷地向远处那个地方张望。此刻,他看见红梅又把孩子束在脊背上,开始忙乱地招呼庄稼人吃饭……不幸的人!她为了几个量盐买油的钱,而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忍受着屈辱和劳苦。他看见她背转人,用袖口揩了一把脸。那是揩汗,还是抹眼泪?

田润生的眼睛潮湿起来。他内心中立刻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帮助不幸的红梅和她可怜的孩子!这时候,他觉得,过去同过学的人不管当时关系怎样,往后遇到一块是这么叫人感到亲切……润生一直在人丛中偷偷看着红梅把饺子全部卖完后,才从戏场里挤出来,向她那里走过去。

这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红梅一边嘴里说着感谢话,一边和他共同把灶具收拾起来。她告诉润生,灶具都是她公公早上给她搬运到这地方的。

润生把这些家具扛到车厢上放好,就让红梅抱着孩子坐在驾驶楼里。

马达很有气魄地轰鸣起来。

他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离开公路,转到河湾里,然后往斜对面的沟里开去——沟道里的路面刚刚能溜过一辆卡车!

太阳从山背后落下去了。润生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红梅抱着孩子,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时扭过脸又惊讶又佩服地在看他……汽车在村子下边的小河岸上停下来,天已经麻麻糊糊,村里有些人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光。

润生帮助红梅把灶具搬到她家里。红梅要留他吃一顿饭——她已经把饺子馅和面团都准备下了。

润生推托不过,只好留下来。他看见,红梅的窑里不搁什么东西——显然是一个穷家。直到现在,他仍然不了解红梅为什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大方地和她一块包饺子。两个人说了许多当年学校和班里的事情。红梅还向他询问了其他一些同学近几年的情况——润生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避而不提孙少平和顾养民。

吃完饭后,红梅抱起孩子,又一直把他送到小河岸边的汽车上……

田润生在夜里才回到了原西县城。

他把汽车搁在停车场,先没去给姐夫打个招呼,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走到街上一个私人开的小饭铺里。他要了二两烧酒和一碟咸花生豆,一个人慢慢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他的五脏六腑都好象着了火。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喝酒。小伙子!看来以后你不仅是你姐夫的助手,也将是他的酒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