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第2/4页)


顾养民和田晓霞如同学们预料的那样,去年秋天都考上了大学。养民如愿地考进了省医学院,晓霞进了黄原师专中文系。

每当想起田晓霞,他总是感到一种惆怅和苦涩。自她进入大学后,他就再也没给她写信,主动断绝了关系。有什么必要再联系呢?归根结底,他们走的是两条道路,而且是永远不会交叉的两条路。晓霞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寄自黄原师专,他没有给她回信,也就没有再收到她的信。他们的关系随之结束了。对于他来说,这也是自己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他一个人独处这天老地荒的山野,一种强烈的愿望就不断从内心升起:他不能甘心在双水村静悄悄地生活一辈子!他老感觉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向他召唤,他在不间断地做着远行的梦。

外面等待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难以想象。当然,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切都将无比艰难;他赤手空拳,无异于一丛飘蓬。

唉!有时他又动摇了,还是顺从命运的安排吧!生活在家里虽说精神不痛快,但一日三餐总不要自己操心;再说,有个头疼脑热,也有亲人的关怀和照料。倘若流落在它乡异地,生活中的一切都将失去保障,得靠自己一个人去对付冷酷而严峻的现实了……

可是,到外面去闯荡世界的想法,还是一直不能从他心灵中勾销。随着他在双水村的苦闷不断加深,他的这种愿望却越来越强烈了。他内心为此而炽热地燃烧,有时激动得象打摆子似的颤抖。他意识到,要走就得赶快走!要不,他就可能丧失时机和勇气,那个梦想就将永远成为梦想。现在正当年轻气盛,他为什么不去实现他的梦想呢?哪怕他闯荡一回,碰得头破血流再回到双水村来,他也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聊以自慰了;如果再过几年,迫不得已成了家,那他的手脚就会永远被束缚在这个“高加索山”了!

经过不断的内心斗争,孙少平已经下决心离开双水村,到外面去闯荡世界。有人会觉得,这后生似乎过于轻率和荒唐;农村的生活已经开始变得这样有希望,他们家的事业也正在发端之际,而且看来前景辉煌,他为什么要去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寻生路?那个陌生的天地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这恐怕只有天知道!

但是,宽容的读者不要责怪他吧!不论在任何时代,只有年轻的血液才会如此沸腾和激荡。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有过自己的少年意气,有过自己青春的梦想和冲动。不妨让他去吧,对于象他这样的青年,这行为未必就是轻举妄动!虽然同是外出“闯荡世界”,但孙少平不是金富,也不是他姐夫王满银!

少平已经暗暗把自己外出的目的地选在黄原城。原西县对他来说,已经不算“大地方”。而更大的地方他还不敢去涉足。黄原是合适的。对他来说,那地方已经是一个大世界;再说,离家也不远,坐汽车当天就能返回。

到黄原去干什么?他将在那里怎样生活?

别无选择。他只能象大部分流落异地的农民一样去揽工——在包工头承包的各种建筑工地上去做小工,扛石头,提泥包,钻炮眼……

不管怎样,他是非去不可了。

孙少平把他外出谋生的一切方面都想好以后,决定先和父亲谈这件事。

这天吃过午饭,父子俩到山上一块坡地种玉米。

马上就要立夏,正是玉米和蔓豆大播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这两大科庄稼的耕种。如今不象往年。四山里几乎看不见人在劳动,其实,哪个庄稼人也要比往年干得凶!只不过现在一家一户分散在各处,谁也照不见谁的面。

少平家大部分玉米和豆子都已经种完,现在只留下一些零碎土地,也用不着动用牲畜。

父亲在前面拿镢头掏土坑,少平手里端个升子点籽种。两个人都赤脚片,一前一后,来来回回,也顾不得说话。

父亲挖坑就象母亲纳鞋底,行行道道,疏密有致,远看如同工艺美术家精心设计的图案。少平耐着性子,尽量把籽种不偏不露点在土坑中间,再补一个不轻不重的脚印。终于休息了。父亲蹲在地上抽烟,少平就凑到他跟前,也学着他哥的样,卷了一支旱烟棒。

他用父亲的打火机点着烟抽了几口,然后才鼓起勇气,和父亲谈起了他走黄原的打算。

孙玉厚老汉惊得目瞪口呆。

他“吱吱”地用劲吸着烟锅。思谋了好一阵,才说:“你还小哩!出那么远的门,人生地不熟,我和你妈怎能放心?你怎猛然想起要出门哩?”

少平一时难以给父亲说清楚自己的心思。

“我呆在家里不痛快,想出去跑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