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2/3页)



责任组实行以后,所有组的麦田比往年生产队种得又好又快;而且秋田也比往年多锄了一遍。金家湾和田家圪崂毗邻的地块,庄稼看起来明显地有了高低之差。东拉河西岸的劳动热情空前地高涨。孙少安尽管还是名义上的生产队长,但实际上田家圪崂现在有了十几个队长,甚至每一个农民都成了队长。早晨,再也不用孙少安派活和催促了,许多人现在出山都走到了他的前头!

麦子种毕,又停了锄务,而大规模的秋收还没开始——田家圪崂的的庄稼人多少年来破天荒第一次消闲了。好,人们开始有时间赶集上会,做点小生意;手巧的庄稼人,鼓弄起了家庭副业。

眼下,少安还没有这份闲心。责任组的农活是没什么可做了,他就又一头扑在了自留地里。做起圪塄帮畔,想多整出一块平地来,明年扩大蔬菜种植。

这天早晨,天还不明,他象往常一样准备爬起来上自留地,但秀莲抱着不让他起床。她撒娇说:“多睡一会吧!你常天不明就把我一个人撂在被窝里!现在又没要紧活路,你再睡一会……”说着便用两条结实的光胳膊紧紧箍住了他的腰。少安没法,只好依了她。

于是,两口子第一次把觉睡到了大天明。

起床以后,情绪正好的秀莲又对他丈夫说:“干脆!你今天也别出山了,到石圪节赶集去!一年四季没明没黑在地里操磨,你也歇息上一天,到集上去散散心。”

少安被妻子说动了心,就决定今天到石圪节赶集去。是呀,他已经好多时没到石圪节去了。对他们来说,走石圪节就等于是逛城市;或者说等于城市的人去逛公园。

秀莲给他换了见人衣裳,又烧了半锅热水,让他把满头的土垢洗干净,然后亲自拿那把破木梳给他把头发梳理了一下。少安一边照镜子,一边耍笑说:“你把我打扮成个新女婿了!”

秀莲说:“等咱们有了自己的新窑,就再结婚一次!”

秀莲的话使少安的心情沉重起来。是的,什么时候,他们才有自己的新窑呢?从他们结婚到现在,就一直住在饲养院的破窑洞里,但他又想,只要政策就这样宽下去,他有信心在这几年里给自己营造个新家。

两口子相跟着回到家里吃过早饭,少安就准备起身到石圪节去赶集。在他们回家之前,父亲已经吃过饭出去了——老人劳动心劲越来越大。

少安临起身前,他妈对他说:“你赶一回集,身上也不带几个钱,干脆把咱们刚摘下的老南瓜带几个卖了,你好花销……”少安想也是,大人倒没什么,但回来总得给虎子买点什么。

于是,他就在羊毛口袋里装了几个南瓜,扛在肩上去了石圪节。

石圪节的集市和往常不大相同了——庄稼人挤得脑袋插脑袋。大部分人都带着点什么,来这里换两个活钱,街道显然太小了,连东拉河的河道两边和附近的山坡上,都涌满了人。到处都是吆喝叫卖声。土街上空飘浮着庄稼人淌起的黄尘。

不时有一个穿花格衬衫、戴蛤蟆镜的青年人在人群中招摇而过,手里提的黑匣子象弹棉花似的响个不停,引得花百姓张大嘴巴看新奇。

孙少安挤到南街头食堂旁边的菜市场上,几个老南瓜不多时就卖了。

他把毛口袋卷夹在胳膊窝时,准备去给虎子买几毛钱的水果糖,给秀莲买一块揩汗的手帕,再拣绵软一点的吃食,给老祖母买一点。他的老南瓜卖了三块五毛八分钱,足够置办这些东西。如果还有剩余的话,他还准备给父亲买一块包头的羊肚子毛巾——他头上的那块已经肮脏得象从炭灰里捡出来似的。

孙少安正从南街的人群里挤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似乎拉扯他的衣服。他心一惊,以为是小偷——听说操这行当的人现在多起来了。

他赶忙回过头,才发现是他的同学刘根民。根民的手里提着个黑人造革提包,笑嘻嘻地对他说:“我从背影上就认出来是你!”

少安问他:“你到哪里去呀?”

“我刚下乡回来。走,跟我到公社去。我正准备捎话叫你来呢!现在走,我有事要给你说!”

少安只好和根民一块挤过人群,跟他往公社走。一路上,他估摸不来根民要给他说什么事。既然根民先不说,就说明街上不能议论,他也就不问。是不是他又犯了错误?犯了什么错误?他想来想去,也没做过什么出格事。至于责任组,现在这是上面出主意搞的,更何况又不是他孙少安一个人搞——不会是这事!他很快排除了他再一次面临批判的可能性,于是精神便松宽下来。

根民一边走,一边给他递上一根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