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十七(第2/3页)



少平马上兴奋地说:“能不能让我也抄一份呢?”晓霞想了一下,说:“你可以抄,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敢叫人看见了!”

“没问题!”少平向她保证说。

两个人于是凑在一起,把笔记本又翻着看了一遍。这些诗如同烈火一般,把两颗年青的心烤得热烘烘的。两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都沉浸在严肃的思考之中。国家的不幸,社会的动荡,使大人成熟,孩子成长——一九七六年,中国人都好象年长了几岁!

从这天以后,每当夜深人静时,孙少平就偷偷爬起来,出了宿舍,走到教室里,埋头抄写这些诗歌。抄到激动之处,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就走到院子里平静一会……有一天晚上,他抄了一会去上厕所,回来时猛然发现顾养民正趴在他桌子上,看晓霞的那个笔记本。孙少平头“轰”地响了一声:这下完了!

顾养民见他回来,马上抱歉地说:“我出来解手,看见教室亮着灯,心想大概谁自习完忘了关灯,跑进来准备关灯,结果发现你桌子上的这些诗。本来我不该看,但一看就放不下手了……啊呀,这些诗写得太好了!我早听我父母亲说社会上正传抄**广场的诗歌,但一直没看见过。想不到你有这么厚一本呢!你从哪里搞到的?能不能让我也抄一下?”

孙少平本来想给顾养民发脾气,看他这样说,便又消了火气,说:“这不是我的笔记本。”

“能不能让我抄一下呢?”顾养民又问他,而且看来非常渴望孙少平答应他。

少平想了一下,这事得和晓霞商量。他对顾养民说:“我现在不能决定,等明晚上再告诉你。”

“明晚上就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顾养民高兴地说。

第二天,少平把顾养民发现他抄诗的事告诉了田晓霞。“能不能让他抄呢?”他问晓霞。

晓霞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少平就对她说:“我看让他抄去。他自己抄了,就不会把这事捅出去!”

晓霞觉得少平的话有道理,就说:“那就让他抄去。可不能再叫人发现了!你一定要给他说清楚这一点!”“你不说我也知道哩!”少平说。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时,顾养民准时来了。他很感激少平让他抄这些诗。两个人于是就趴在一张课桌上,紧张地往自己的笔记本上抄写着。少平早已经淡忘了顾养民和郝红梅的关系。他自己当初和红梅的那点“瓜葛”更是变得遥远而模糊了。再说,他目前和晓霞的这种交往,已经使得早先的那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经过两三个夜晚,少平和顾养民就先后抄完了这些诗。少平把那个绿皮笔记本又还给了晓霞——顾养民根本不知道这笔记本是谁的。在以后的日子里,顾养民脑子里还一直盘旋这件事,不知道少平从哪里搞来这么些“机密”,按说,少平来自农村,家里也没听说有门外工作的干部,他怎么可能把《**诗抄》搞到手呢?

不论怎样,这个农村来的同学不可小视!顾养民渐渐觉得,孙少平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吸引力——这在农村来的学生中是很少见的。他后来又慢慢琢磨,才意识到,除过性格以外,最主要的是这人爱看书。知识就是力量——他父亲告诉他说,这句话是著名英国哲学家培根说的。是的,知识这种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可以重新塑造一个人。养民自己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因此很能理解这一点。

一个星期以后,孙少平他们全班一起出动,到原西城外的一条山沟里,锄他们班种的高粱地——这是立秋之前锄最后一遍草。

那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从西南面的山后突然铺过来一片乌云。不多时,这黑云彩就漫过头顶,遮住太阳,布满了整个天空。刹那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场大暴雨眼看就要倾倒下来!

山洼上劳动的男同学纷纷去找躲雨的地方。沟道里锄地的女同学也都扛着锄,爬到山洼上来了。只有跛女子侯玉英不听其它女同学的劝阻,一个人扛把锄,一跛一跛走到一个石崖下面。其它女同学说怕沟里起洪水,那地方危险,劝她不要去。但跛女子让这些人别管她的事;她说雷雨就那么一阵阵,怎还能起洪水呢!

大暴雨说来就来了!随着狂风吹过,雨帘就从山后漫过来。顷刻就把天地间变成白茫茫一片。妖艳的闪电不时在空中曲折地划过;雷声和狂风暴雨搅在一起,震耳欲聋。不多一会,就听见沟沟渠渠里传来了滔滔的流水声。

不到半个钟头,大沟道里就起水了。混浊的泥浪翻滚着跟头,吼叫着从后沟道里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