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四章(第2/3页)



孙玉厚一听有不要财礼的女娃娃,一下子从炕拦石上溜下来,他先不考虑其它,立刻对弟媳妇说:“那这没问题!你先给人家去个信,我回去让少安准备一下,就让他尽快走一回柳林!不得成也没关系!这又花不了几个路费!人常我,扣个麻雀还得几颗谷子哩!”

玉亭马上接着说:“那这事好办!我和凤英今天就给柳林那边发信!”

玉厚再不愿多说什么,即刻就出了玉亭院子,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他情绪很高涨,觉得他运气不错,无意中碰了一个不要财礼的女娃娃,得赶快回去和少安商量这事,让他过几天就动身走山西!

孙玉厚赶回家里时,少安已经出山劳动去了。

老汉压抑不住自己的高兴,就把事情先原原本本给老婆说了一遍。

少安妈听了老汉的话,一时倒没显出什么激动来。她停了一会,才忧虑地对丈夫说:“不要财礼当然好。可是这女娃娃是贺凤英一个户族的,要是象贺凤英那样的性情,少安一辈子可就要受罪呀!”

孙玉厚热烘烘的头上顿时象浇了一盆子凉水。他由于心急,可没往这方面想。少安妈说得对!要是那女娃娃和贺凤英一样,可的确不敢给少安娶回来。这个家已经经不住折腾了。来个糊涂女人,把少安和一家人折磨得不能安生,还不如先不娶哩。

孙玉厚蹲在脚地上抽了一会烟,思量了大半天,然后又对少安妈说:“你说得对,也不对。人常说,一娘生九种,更不要说那女娃娃虽然和贺凤英是同一户族,但不知隔了多少辈,怎能就一个样呢?我看还是让少安跑一趟,叫他亲自见见面,看倒究怎样。行了当然好,不行了拉倒,又贴赔不了什么!”

少安妈又觉得老汉的话有道理了。是呀,怎能凭空就说那女娃娃和贺凤英一个样呢?话再说回来,自家这光景,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不要财礼的人家,不敢轻易错过机会。她马上支持老汉的意见,同意让少安到山西相亲去。

当天中午吃完饭,孙玉厚老汉就把这件事给少安摊开说了……

少安听父亲说了这件事后,脑子里面先反应不过来。

他就要正式相亲去?那就是说,他要娶个媳妇回来?从此就要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生孩子?他也将要有孩子了?自己不久前也还是个孩子啊……但少安内心开始翻腾了。他想这件事迟早总会发生的。他的年龄的确不小了。村里和他同龄的人,已经媳妇娃娃都有了;看见人家小两口子一块亲亲热热,自己心里就忍不住毛乱半天。

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润叶。尽管他对她早已死了心,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和她结合的可能性,但一旦他自己要找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以无比痛苦的心情又想到了润叶。他伤心地认识到,他是多么地热爱和留恋她。是的,他和她的感情本来就象苹果树上完整的一枝,在那上面可以结出同样美丽的、红脸蛋似的苹果来;现在却要把自己的那一部分从上面剪下来,嫁接到另一棵不相同的树上——天知道那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来。生活的大剪刀是多么的无情,它要按照自己的安排来对每一个人的命运进行剪裁!

一切都毫无办法。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好听命于生活的裁决。这不是宿命,而是无法超越客观条件。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

孙少安最后一次审视了他和润叶的关系,结果结论和开始时的认识完全是一样的。其实还有必要再考虑他们之间结合的可能性吗?一切都明摆着,就象金家湾和田家圪崂隔着一条东拉河一样明确。但是,这不由人啊!再强大的理智力量也无法象锁子锁门一样锁住感情的翅膀!

几天以来,孙少安心神不宁,目光恍惚,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他已经答应父母亲去山西相亲,但却迟迟没有动身。

这天下午,父亲又一次催促他上路。母亲已经用半升白面给他烙好了几张饼,让他在路上当干粮吃。唉,不动身看来不行了。他只好对父亲说,他明天就起身去柳林。

说完这话后,他就去找了副队长田福高,说他要出几天门,让福高把队里的事领料好,主要不敢误了锄地。虽然天旱得快把庄稼晒死了,但该做的活路一点也不能少;俗话说,锄头下面有雨,多锄一遍地就大不一样啊!

安排完队里的事以后,天已经接近黄昏。少安感到自己心潮澎湃,无法平静,就一个人淌过东拉河,穿过庙坪一片绿莹莹的枣树林,然后沿着梯田中间的小路,爬上了庙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