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6/7页)

就这样,我像贼一样偷偷报名,以本专业第一名考上了山东大学的博士,取得了唯一的一个统招名额。

6月的集田,蝉在啦啦地叫着,我突然感到今年的夏天怎么这么清凉。要走了,我把松堡老宋、王生麟、王琢理等几个要好的在我患难时仍然没有舍弃我的好朋友,开车邀请到集田喝得昏天黑地。自从离开松堡,那个党委大院的门口,我就发誓不再踏进,那里面,没有了美好,只有那些小人投机取巧留给我的恶心和呕吐。

“李书记,你还不知道?吴祝秋出事了,胶河护坡出的事,自己偷着弄了30万,让检察院弄去呆了三个月,全吐出来了,出来剩的只皮包骨头。”王生麟喷着酒气,“高密纪委对松堡党委政府和各部门机关财务大检查,包括各项工程,都不同程度地出了点事。护坡工程油水最多,出事最大,宋和风在河道工棚里喝酒,喝死了,不然这次他也干不成了,弄出了20多万。”

“科技园呢?生麟?科技园有没有审出问题来?”我的舌头都不打弯了。“审了,你走的第二天郑书记就安排审计,也没什么动静。”王生麟说。

“去他妈的,审计有事我也不怕,我又没管财务,是人家管钱,我只管干活。有句话叫怎么说来?怎么说来?‘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老子堂堂正正,还怕他们审计?”我要走了,我还怕啥,我不用在乎了,从今后,我只不过就是个学生,做做学术而已,我再也用不着说那些昧着良心冠冕堂皇的话了。

我要走了,竟然收到了毛风民的一封信。

您好:

我们怀着十分真诚而又无奈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信,向您汇报一下我们的思想和工作。

我们到乡镇工作已快四年,不必说经受的磨难和锻炼,单是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就十分难堪:上边不问、下边又不管。工资没着落,提拔又靠边,家里的孩子没人看,夫妻分居多年,吃苦受累不要紧,所谓的希望惨淡。流血流汗,我们无怨,可我们的将来怎么办?曾经的年轻将成为过去,满腔的热血也冷淡,我们想回到潍坊早日与家人团圆。

请您在百忙中问一问、研究研究怎么办?感谢组织的关心,圆我们的至盼!

“涵穹,怎么着,听说你考博士要走了,就这样把兄弟撇这里了?”从潍坊一起下来的原关系是潍坊档案局的毛风民,从安丘给我打来电话。“收到我的信没有?他娘的,这乡镇工作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们几个要好的写了这封信,大家联合签名,你签好后再寄给我。你考博士走了,用不着走调动,我们还得积极要求啊!”

“好,兄弟,放心!不就是签个名吗?反正我又用不着他们调动,和大家掺和一下,能给大家起作用更好。”我说。

或许那封信起了作用,余下的30名下派干部分布在潍坊十二个县(市、区),在我走后的三个月,陆陆续续地调到了潍坊高新开发区,原级别不动,只是回城了。

悲哉!我的“知情岁月”,我要走了,回想5年“知情岁月”,历史竟然那么相似。70年代末,伴随着毛泽东1968年“12·11指示”,约有3000万知识青年开始了他们长达十多年的悲壮、凄凉、无奈、尴尬的难以名状的“上山下乡”历程。文革末期,“上山下乡”运动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这场对数千万城市居民家庭的生活和前途影响深远的社会性运动,就这样仓促而起,悄然而止。如今,36年过去了,中国已经走出了那个狂躁的文革年代,绝大多数下乡知识青年也离开了当年生活过的乡村。对现在二三十岁的人来说,“上山下乡”似乎成了一个遥远模糊的名词。

在1998年的12月份,也是在共产党人豪迈壮语的号召下,我们潍坊的40名热血青年,背起行囊,抛妻别子,各怀目的或者形象为各怀鬼胎,像当年文革那样,走向了农村的广阔天地。不同的是这40人,有6个人下去时就是乡党委书记,6人是乡镇长,其他大多为闲职的乡副书记、副镇长。事情一开始就是悲壮,明白人在当时可能一看大多数人是陪衬,40人当中,提拔的不过就那么10个人,还是一下去半年、一年就提了乡党委书记和副县级干部,余者在下面苦苦挣扎,苦苦煎熬。他们就在这两不管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着。而故事中的我,无奈之际,从乡镇考博士走出来。那是5年啊,人生最好的青春奉献给了中国的农民,中国的乡镇,中国的那些为了个人政治仕途的小人。其实,真要是奉献给了我们的老百姓,倒也心甘情愿,事实呢,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只不过成了他们摇旗呐喊的一个卖命小卒,一个过河而死的小卒子。

回想往事,并不如烟,很清晰很清晰的,不像昨天,就像在今天。历史和今天竟然有着那么惊人的相似。我担心,只要根本的东西不变,这种惊人的相似还会继续演下去,只不过谁来当演员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