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7页)

“小房,你去桂荣饭店要两斤水饺,带点蒜瓣,今天冬至我们俩这样吃算了。刚才老宋打来电话让我们俩到他那里吃饭,我说不去了,我们要值班。”这是1999年冬至晚上,让我一生刻骨铭心的日子,它成了我人生事业的分水岭。佛学讲大彻大悟,人的一生是很难说的,谁也不敢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甚至一生都糊里糊涂,但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驱使着你走向某一种命运。或许这就是命运,你或多或少地能有所改变,但你改变不了它本质的东西。

“小房,把剩下的水饺放到厨房里,明天早上热一热。走,我们出去转一转。”拿起手电筒,我们两个披衣出门。旷野里一片静悄悄,除了值班室门前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孤寂的黑暗中无奈地发出微弱的亮光,周围全被黑暗吞噬着,只有远远3公里外犬吠相闻,给人烟火的生气,好一片静静的天籁之音。

“你说,都什么时候了,天突然这么暖和?小房啊,日子真的好快,转眼间,我下来一年了,你也半年了。唉!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我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不禁感叹。

“李书记,这天不正常啊!得准备点塑料薄膜,以防下雨。”小房说。

“可这一亩多地的大棚,得买多大的塑料薄膜,这不成了重新扣棚了?!”我说,“小房,你早点休息吧,我看会儿闲书,一个人待会儿。”回来后,我对小房说。

房间里根本谈不上暖和,只是有点暖意。为了御寒,我开着一个小电暖气,但仍无法与寒冷的冬天相对峙。不像党委还有暖气,虽然烧得不好,像一个哮喘病人没有规律,但总是比这旷野里强。野外寒冷潮湿,加之新盖的平房,潮气太重。记得大棚刚刚建起时有一次重感冒,高烧卧床不起,小房去了高密进货,我躺在床上,只觉周身似火呼呼燃烧,没有爬起来的一点力气。窗外是人喊马叫在运土垫棚(由于大棚施工后完全破坏了原来的熟土层,只好发动全镇老百姓按片从外地运土,将大棚垫上半米厚的熟土),我想喊但像塞了棉花团喊不出来,最后勉强拿起手机。等到卫生院来医生用上药退烧后,从此落下了病根,只要是感冒就先腰疼。这就是自己的青春,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就这样无谓地奉献给乡镇,可价值呢?价值何处?插上电热毯,我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团,给修打完电话,象征性地和她寒暄一番。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不如门前的一汪方塘那样有活力了,只是寒暄而已。随后拿起枕边《道德经》权作孤寂之夜聊以慰藉。

《道德经》第八章讲的好:“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功成名遂身退”,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到了身边这科技园,自己全身心投入科技园接近一年,方塘、大葱、巴西旱稻、12个大棚及系列蔬菜管理已经完成,还守着它干啥?那天郑务聚找我谈话,让我去负责胶河改造,应当接受。我又想起《红楼梦》里秦可卿临死前嘱咐王熙凤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记得佛学洞穿世事聚散无常的箴言:“崇高必致堕落,积聚必有消散。缘会终须别离,有命咸归于死。”越想越害怕,我突然后悔当初不该推辞,明天去找郑书记,把科技园辞掉,然后去负责胶河改造。我暗自思忖。

放下书,看着暗夜,今夜突然难以入睡。这夜静得出奇,静得可怕,如同大战来临前的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恐惧战栗。

我生之初,世界扑面而来;我死之后,世界倏忽而去。生死之间,人事如白驹过隙,原本了无踪迹。然而,我们又必须在这了无踪迹之间追寻意义,以慰藉这数十年的人世之游,可自从工作自从来到乡镇又做了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忙活了“生计”两字。整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如何以什么样的抛物线划出人生的轨迹?司马迁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抵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忙碌而已,找不出一些人生的真谛,或许只有走向《红楼梦》里面的太虚幻境,似青埂峰下顽石一块,看够人间纷繁芜杂浮躁尘俗,最后了却尘缘随空空道人渺渺茫茫归彼大荒;或菩提树下,青灯佛卷,身心寂灭,破除无明,大悟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和波罗蜜。

“唉!悲晨曦之易兮,感人生之长勤。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

听见窗外“噼啪噼啪”的声音打在塑料薄膜窗户上,竟然下雨了。我起身侧听,屋檐下,淅淅沥沥,淙淙铮铮,嘈嘈切切;大棚上,泣泣如噎,似凄凄缠绵,如潇潇低吟,像戚戚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