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需要怎样的文学(第2/3页)

这是一种看待事物和提出问题的方式。就是说,在一个文学自足的时代,在文学自身的力量还足够强大的时代,关于文学是什么的问题是不会产生的。文学是什么的问题只会产生在文学和现实之间发生了的断裂的时候,只会发生在文学本身的力量在不断减弱的时候。因此,与其追问,文学究竟是什么,不如直接追问产生这一追问的现实基础是什么。是我们的时代和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才把这个问题推向了前台?

同样,如果说文学在这个时代遭遇了危机,这其实就是我们的生活遭遇的危机。我们所面临的文学研究模式已经回答了我们面对这种危机的方式。从文学里读出历史,从文学里读出生产关系,从文学里读出西方的压迫和东方的反抗,这里面的意思其实是我们已经放弃了以文学的方式来面对我们自身的危机。我们选择的是政治经济学式的,哲学式的,历史式的。这里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放弃了从文学里寻找希望。文学已经变成了一个小摆设、一个中介、一个药引子,文学自身的价值在失落。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失去了那种从文学里获得感动并以此来改变世界的能力。我们已经在事实上承认了这是一个没有文学的时代,只是还没有在态度上把它明确下来。

所以,对文学是什么的追问在这个时代已经失效了。推出这个问题本身的现实同时又瓦解了将它继续往前推进的动力。

寻找新的文学定义

在这样的背景下,克服文学的危机意味着重新定义文学。文学成了克服自身危机的方式,因此它不能再被看作是一种已经形成的东西。因为已经形成的东西并没有克服掉它的危机,相反,成为了危机的体现。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应该被看作是一种尚未成形的东西,一种带有某种希望的、创造性的东西。它成为了自己的方法。以文学来吸收其他学科的养料是为了孕育出更好的文学,并改变和创造一种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消解掉文学的力量。它是要向前的。它是要在这个没有文学的局面里把自身创造出来。因此回到文学本身并不是要回到以有的文学作品上,而是要回到对文学的一种丰富的概括和理解上来,回到我们对生活和人性的透彻认识和美好想象上来,回到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上来。

在这个意义上,文学要处理的问题,不再是一个单一的问题。我们很难再说文学要做的事情是从极权中拯救人性,对抗资本主义,或者深入到人的内部,去分析他的幽微神秘。这种种单一的声音都不足以概括今天的现实。当种种危机同时呈现的时候,传统的文学方式和观念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而破裂了。因此一种新的文学应该在这样的基础上被建立起来,并且形成对此的回应。这就是我所希望的、面向将来的、作为改变现实而不是顺应现实的文学。

那么,什么是文学?关键不在于回答,而在于我们还有没有能力提出这个问题,以及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在凝视这个问题的时候解放我们已经被现实捆绑得太死的想象力和勇气。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借着追问什么是文学,来获得一种正面面对我们这个时代的力量,把文学看作是把握这个时代,进而创造一个更好的时代的方式,而不是逆来顺受的接受这个时代强加于文学的侮辱。

如果我们能逐步建立起这样一种对文学的看法,一种具有创造性的、面向未来的、以从文学的立场出发,来探讨我们可以获得怎样美好的生活,而不是从现实的立场出发,来研究“我们只配拥有怎样的文学”这样一种看法,那么我们就可以把我们的才华、天赋、想象力、自信心、洞察力等等在文学这样一个维度倾注进去,从而扫开那些在这个因为压迫和放纵而受到伤害的时代里分泌出来的充满着埋怨、小聪明、伤感、漂亮废话、相互攀比的出版物,扫开从这个时代的伤口和泪腺里分泌出来的出版物,振作起来,建立一种对文学的新的看法,也就是建立起了一个新的视野,开辟出一个新的战场。文学也就从各种束缚和伤害它的力量中挣脱出来,获得了一种精神和创造意义上的独立性,而这个时代,也获得了一种抚慰和照亮它的目光。我相信有希望的把所有人联系在一起,让我们一起欢乐、一起承担的文学将会出现在这个新的视野里,而更合理、更美好、更有尊严的生活,也将在这个新的战场上,被打出来。

结语

我没有提到任何文学作品,我甚至没有提到任何文学观念。因为人的想象力、天赋、同情心、种种美好的品性,本来就是无穷无尽的,这些品性以文学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又以文学的方式呼唤出更多的共鸣般的美好,从而改变这个世界。这是我看待文学的方式,因而我所谓的“文学”不应该、也不能够被局限在已有的文学作品和文学观念上。因袭着既有的文学势力,在已被划好的范围里打转,这不是一条有希望的路,就像在干涸的泉眼上再打不出新鲜的泉水。在这个人心涣散、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必须以文学的方式,而不是别的方式,来正面回应那种伤害文学、伤害人的灵性和天真的力量,并与其抗争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有了这样的自信和方向,什么时候我们也就可以开始创造出我们的文学和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