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眼睛

上海是如何诞生的?

一八四二年的一个早晨,西藏中路上刷马桶的婆姨们瞪大了双眼,一匹欧洲军马步态优雅地向她们走来,马上的军官有着碧蓝的双眸,在寒冷晨气中脸颊绯红,还是个未经世故的青年。

他坐在马鞍上,僵硬地扬头,忐忑不安地听着婆姨们“他可真漂亮”的一片泥城滨土语,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一个西洋骑士”,正要跟她们打个招呼,猛地浑身一颤,不知被马拉到哪里去了。

肯定有个小孩将什么东西砸在马臀,对这个不知去向的骑士,婆姨们议论了一会也就散了。正午时分,男人们接到通知:凡是有马蹄印的地方都要钉上桩子,凡是有桩子的地方以后就是洋人的地方。

据说这是清廷与洋人早有的协议,由于马受惊了,它跑出的范围是原计划的十倍,包括了今日的第一百货商店、静安寺、黄陂路、武胜路、文化宫。愤怒的人们四处寻找那个打马屁股的小孩,未果。上海就这样诞生了。

据我父亲讲,那个小孩是他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的世祖。至于世祖当年躲哪去了,一直是个谜,几代历史学家研究,仍未果。

我每天开车的时候都在思考世祖的逃逸之谜。我的职业是出租车司机,每天在上海街道高速循环,非常适合思考这一问题。我的职业得天独厚,它还适合另一个情况,我的右眼不久便要瞎了,这职业正好能让我将整个上海记下。

由于都市变迁,五十年后,将无人明确记得这一刻的上海规划,它只封存在我的右眼中,五十年后,我是一个历史学家。

在我右眼光明渐渐消逝的过程中,有一个女人令我第一次听闻了博尔赫斯的名号,告诉我,他是异域拉美的一位作家,热衷研究神秘文化,据说达到通灵的程度,几乎参悟了人类全部的奥秘,他和我有一个同样的特征——右眼失明。

我现在以左眼的光明,所写的就是这个女人的故事。

如果没有眼疾,也碰不到她。我的病症是“右眼胬肉赤筋及瞳仁障蔽”,就是说眼内生出异肉,障蔽了瞳孔,此病古已有之,中医古书《救生广济》上的治疗方法是“鸟粪,调和乳汁少许,点滴入眼”。我没有采纳。

西医的方法是,移植角膜。而眼库的存量为负三百,就算有人捐献,也轮不到我。我今年二十八岁,脱离家庭独立已久,等成了残废,必将重归父母身边,乖乖地活下去。我右眼视力已日渐模糊,仅凭着左眼勉强开车,同事们都帮我对公司隐瞒,等哪天出个车祸,方能真相大白。

同事们还纷纷拿出生活秘诀,让我在残疾前领略生活。听了他们的秘诀,我才知道一个出租车司机的生活竟是那么的绚丽多彩。

一个同事说:“你还没有过艳遇吧?”每到深夜一点,他就在冷饮店外徘徊,在这个钟点买冰激凌的女子,一肯定独居,二肯定寂寞。他会开车上前友好地询问:“小姐,去哪?”在冷漠的黑夜,出租车有一种飘忽的浪漫,艳遇属于出租车司机。

我决定试试这一秘诀。一晚,我在衡山路口的冷饮店前停止行驶,正见有人伏身在冰柜上挑选,从黑皮裙下的双腿看,她是今年流行的“骨感”女子。当她挑好冰激凌,直起上身,便展示出“骨感”之美。

真的很美,仅凭着骨骼比例便能将人诱惑,是多么纯粹的女人。

骨感女子边走边吃地出了冷饮店,对我一挥手,叫了声:“的士。”她坐进车的瞬间,两个字在我脑海中跳跃——“艳遇”。

二十分钟后,我才想到,如何发展到艳遇,忘了向同事请教。车又行驶了二十分钟,我想到,我还忘了问她去哪。

我问:“你去哪?”

她说:“向前。”

说完她开始哭泣。她说她生在一个贫困山区,天生是美人胚子,三岁时被一个鞋油厂长看中,将她带出了山区,出资供她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每天都有冰激凌吃,当她要考大学时,鞋油厂长对她下了毒手。

她没上成大学,而鞋油厂长得到了她以后,暴露出吝啬本性,连冰激凌也没了。估计对她下手,不仅是贪图美色,主要是心痛为她交的学费,否则,谁不喜欢女大学生呢?

她让我“那就这样开吧”后,我将车开向我住所的方向,到达后,便开始原地绕圈。听完她一番讲述,我变得冷静,此时一颗流星在天际滑过,我感到我的艳遇,也将流星般被大气层摩擦干净。

我听过许多少女与大款的故事,每当有人想白坐车,我就会听到一个。同事们讨论这一问题,一位老司机说,他们那一代女孩只会说与父母不合、叛逆出走的故事,由家庭问题变为社会问题,说明现今女孩的水平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