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大秀会突然回来,自从大秀结婚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母亲去过一次乌拉普,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大秀的突然出现,让母亲惊讶万分。她抖动着嘴唇,半晌才喊出一声:大秀——接着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自从知道大秀的真实情况后,母亲没有一天不在为大秀担心,叹气。有时在梦中,她都为大秀凄楚的处境难过得伤心落泪。

母亲显得很激动,这在预料之中,大秀却很冷静,沧桑写在脸上,一般的情形就很难让大秀落泪了。大秀随身带回了一个包,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在那个包里了,大秀把这些衣服倒腾出来的时候,母亲惊讶地问:你不回内蒙了?大秀长出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说:不走了。

大秀的回来,使大林、小秀、小林几人凑在了一起,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秀的举动。

大林的意见是,大秀的这种做法很不现实,大秀已经嫁给内蒙了,就应该是内蒙人了,没户口、没工作,没房子的,回来干什么,哪来还回哪去吧,这样省心,干净。

小秀的观点和大林的观点相差十万八千里,她现在已经是科长夫人了,丈夫半年前当上了科长,于是小秀说话办事和以前有了明显的变化,很官方,也很前卫的样子,什么困难在她眼里都是小事一桩,她现在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她一边拍打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见多识广地说:姐,你回来就对了,那个老内蒙有什么可留恋的,就是要饭也不能回到那个地方去。人不能让尿憋死,姐别怕,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

小林没有发表意见,他现在还是个中专生,书本上的那点见识,还远没到他发表对生活认识的程度,有的只是孤独的思索,于是小林在大姐的问题上就只剩下了思索。

母亲倒不担心大秀的生存,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大不了让大秀和自己一起去拾破烂,也能养活自己,她最担心的是内蒙的女婿和两个孩子,于是母亲把自己的担忧提出来了。

大秀叹了口气,这是她进家门之后的第一次叹气,然后咬着牙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内蒙我是不回去了。

母亲见大秀决心已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地为大秀叹气。于是大秀就暂时住了下来,小林平时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住一个晚上。母亲还照例去拾破烂,她要养小林上学和自己。在小林考学之前,小秀曾信誓旦旦地说:要是小林能考上大学,他的学费我包了。结果小林只考上了中专,上学前,小秀只为小林买了一身衣服,学费的事就不提了。母亲想,不提就不提吧,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都是人家的人了。拿钱养自己的弟弟,好说不好听。母亲不能让这些事连累了小秀的幸福生活。在这四个孩子中,母亲最不用操心的就是小秀,嫁给了一个干部家庭,女婿又当了科长,日子过得也算可以了。大林的生活起点不高,这些年也没有上去,一家三口仍挤在那一间小房里,两人的工资勉强维持着一家的开销。

大秀住了几天,她并没有听从母亲的建议去和她一起拾破烂,而是一连在外面跑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晚上,她躺在炕上冲母亲说:妈,我要办个服装摊。

她的想法吓了母亲一跳,能摆摊的,在母亲的眼里就是买卖人了,大秀从内蒙回来,浑身上下的灰尘还没有洗净,一下子就要做买卖人,着实吓了母亲一步。她爬起身来,分明看见大秀是睁着眼说这话的,她才确信大秀不是在说梦话。母亲沉思半晌,把该想到的困难都想到了,于是一一地说出来,例如资金、摊位、执照等等。

大秀却铁齿钢牙地说:妈,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原来大秀和当年一同去内蒙建设兵团的一名女同学重逢了,那位女同学现在就摆了一个摊,也在卖服装,且生意做得不错。大秀经过一番考察后,终于下定决心也要摆一个服装摊。大秀的想法得到了小秀的热烈赞成,她又发誓般地说:姐,办执照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她说这话是有把握的,丈夫在区里当着科长,管的就是个体户。小秀果然说到做到,没多长时间执照就办好了,大秀在同学那里进了一批服装,当然不是现金,同学很仗义地说:你啥时候卖完,啥时候给我钱。

大秀的生活就此掀开了崭新的一页。这以后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晚上回来的时候,有时母亲都睡下了,母亲总想问问大秀的情况,还没说上两句话,大秀的头一歪就睡着了。早晨,母亲睁开眼睛时,大秀的被窝已经空了。大秀在发着狠,母亲疼在心上。母亲知道什么是生活,生活本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可轮到让子女们承受时,她又不忍心了,她要亲眼看一看大秀一天的工作,否则她的心里会一直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