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章老师和李红梅结合,在当时人们的眼里是多么幸福般配的一对呀。一个是学院的老师,另一个是医生,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就是那栋筒子楼,也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滋味。

每天下班的时候,筒子楼的走廊里,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生活景象,因炒菜而炝出的各种油烟味,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差不多留在省城里的大学生,都是在这种条件下生活着,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时,已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切都在无序当中向有序发展着。

李红梅和章老师的生活早已平静下来,他们的新婚蜜月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已完成了,他们现在和所有新婚夫妇一样,过着白手起家的日子。

下班之后,两人吃过饭,心情好,又赶上天气好的话,他们会走出筒子楼到外面散散步,或者坐在树荫下看一看身边走过的那些遛弯的人。

刚开始也并没有什么,后来李红梅就关注起那些年轻孕妇了,她们挺着肚子在自己面前走过,她的心里就空空落落的。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生个孩子呢,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权利。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腆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在她面前走过。她的心里就痒痒的。章老师的目光有时也去追寻这些孕妇的背影,他还当着她面感叹道:怀孕的女人是最幸福和值得骄傲的女人。

她听了他的话,心里就有了气,他们在结婚前偷尝禁果时,他就信誓旦旦地说自已是学医的,不会出现差错。可结果却酿成了大错。一想起这些,她心里就有气。听他这么说,就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的错,我现在说不定孩子都生下来了。

章老师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副无滋无味的样子。

转眼就是春夏秋冬一个轮回,日子就在这种不经意间流逝了。昔日那些腆着肚子怀孕的女人,孩子早就生下来了,夫妇在散步时,已经堂而皇之地把他们的孩子抱了出来,孩子们健康的样子,有的还咿咿呀呀地学语。李红梅走过他们身旁时,总是忍不住多看这些孩子几眼,或者伏下身逗一逗这些可爱的孩子。当离开这些孩子时,不免空空落落的。一晃自己也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章老师也已三十出头了,这种毫无变化,水波不兴的日子,使她寂寞,让她冷清。

和他们共同住在筒子楼里的一些年轻老师或者是一些学院里的员工,已经有人辞去了公职,下海做起了生意。

刚开始李红梅觉得这些人的举动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想法和章老师不谋而合。章老师认为,当老师是世界上最稳定的职业,有一份固定的收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这样的职业到哪里去找呢。

可随着时间的变化,那些下海办公司,或者跳到其它公司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地都搬离了筒子楼,有的是自己买了房子,有的是公司分给了他们房子。

毫无变化的是章老师和李红梅他们这些人。李红梅就开始抱怨,抱怨医学院还不给章老师分房子,在这几年当中,学院里盖了几栋楼,那些楼都用在了教学的用途上,或者做了学生宿舍。恢复高考后,学院每年都在扩大招生,原来的教学设施早就跟不上形势的需要了。也盖了一两栋教职员工的宿舍楼,但都被那些教授分走了。

章老师现在只是一名讲师。他也是工农兵学员出身,这样的身份让他尴尬,有一阵嚷嚷着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不承认了,他和李红梅共同复习,又考了一次,总算过关了,但他们的学历,仍值得怀疑,先是别人开始瞧不起工农兵大学生,后来,渐渐地,他们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了。讲起自己的身份,自己都感到脸红。

如果这么论资排辈的话,再有十年的时间,章老师也分不上房子,那样的话,他们只能住在烟熏火燎的筒子楼里。这样的处境让他们感到难堪。

当大家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时,便觉得命运是公平的,没有什么。就像当初李红梅插队,后来又上大学,最后住进筒子楼里,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所以她感到满足了。现在一不留神,自己的生活却被别人拉下了,她的心境便可想而知了。

她在附属医院外科当医生,处境也并不美妙,直到现在,她的身份还只是名助理医师,别说大手术,就像阑尾这样的小手术都轮不到她的份,她只能给别人当助手,别人做完手术,自己缝合一下,或者查查病房什么的。

医院已经改革了,每个人的收入和自己的职称以及做了多少手术挂钩,这样一来,李红梅的收入就和那些主治医生拉开了距离。那些主治医生,有时一个月能拿到近千元,而自己呢,除了有些夜班补助之外,就剩下那点死工资了,加在一起也就是几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