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盼春的烈士证书是民政局的同志送到杨铁汉和彩凤手上的。

杨铁汉怔怔地望着民政局的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反复地问着:你们说啥?盼春他咋了?

民政局的人心情沉重地说:杨盼春同志在朝鲜牺牲了。

他捧着烈士证书,慢慢地蹲下身子,证书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民政局的人经常和烈士家属打交道,他们显得很有经验,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也说了一些赞扬盼春的话,然后就走了。他们还要给别的家属送去烈士证书,他们一步两回头,心情沉重地告别了。

杨铁汉蹲在地上,彩凤站在他的身后,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像两尊泥塑。

半晌,彩凤也蹲下来,看着他手里那张证书,喃喃道:盼春回不来了。

他突然用那张烈士证书捂住自己的脸,压抑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彩凤,咱们又少了一个孩子啊。孩子没了,有一天组织要是来找孩子,我可咋交代呀——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泪水打湿了那张烈士证书。

彩凤也哭了。哭过的她走回到屋里,拿出盼春的照片摆在桌子上。她又扯了黑布把盼春的照片围上后,就呆呆地望着遗像中的盼春。往事如烟一般在眼前掠过,她还记得几个孩子刚到杂货铺时的情景——几个孩子躲在杨铁汉的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她更没有忘记盼春第一次喊她“妈”时的神态。

彩凤望着盼春的遗像,泪水又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她冲着盼春说:孩子,你咋没叫声妈就走了呢?你说过,你和盼妮会回来的,可你回不来了。以后,妈天天在门口等你——

杨铁汉站在杂货铺的门前,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自从失去组织,他最大的念想就是照顾好组织交给他的这几个孩子。只要孩子们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自己离组织并不遥远。现在,盼春牺牲了,他没完成组织交给他的任务,这是他的失职。他身体里的力量似乎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空了,身子软绵绵地靠在那里,寻找组织的心情又一次迫切地涌上他的心头。他要把盼妮和军军交给组织,只有把两个孩交给组织,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傍晚,抗生和军军回来了,他们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没进门就喊了起来:爸,妈——

杨铁汉和彩凤没有像往常那样张罗着迎出去,他们看着盼春的遗像,泪眼婆裟。

看到了摆在桌上的盼春的遗像,两个高中生自然明白了什么,他们呆怔片刻,喊道:爸,妈,我哥咋了?

烈士证书从杨铁汉的手里滑落下来,军军拾起那张烈士证书,看一眼就递给了抗生。两个孩子呆愣片刻,几乎同时扑向了盼春的遗像:哥——

军军一边流泪,一边泣不成声地说:哥,你答应我们你会回来的。

抗生也哭了,他把遗像抱在胸前:哥,你咋了,你说过要把我和军军接到部队上去,我们天天等着你,你咋就——

那天晚上,一家人望着盼春的遗像,呆呆地坐着,一副地老天荒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杨铁汉让彩凤把自己的新衣服找了出来。他把自己穿戴整齐后,又在镜子前看了几遍,这时,他就看见了自己头上的白发,他冲彩凤喊道:你来,帮我把白头发拔一下。

他把头低下去,彩凤伸出手,半晌,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抬起头:咋的了,你咋不拔了?

彩凤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哽咽着:孩子他爸,你的头发都白了。

他悠长地叹口气,对着镜子又把自己看了一遍。从离开县大队到城里搞地下工作,一晃二十来年过去了,那时他还是个响当当的硬小伙。如今,只一夜的工夫,他的白发就爬满了头。

彩凤看着他,奇怪地问:孩子他爸,你这是去干啥呀?

他抻抻衣角说:我要去县委,去找组织。不能再等了,盼春已经不在了,我要把这几个孩子交给组织。

彩凤目送着杨铁汉消失在门前的街口。在她的印象里,杨铁汉这是第一次没有扛着磨刀的家什离开家。

杨铁汉轻车熟路地来到县委大门口,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以前,每一天他都会在这里路过,或者放下磨刀的家什,在这里坐一坐。望着从县委大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磨剪子嘞,戗菜刀——

他用自己的吆喝吸引着人们的注意,他总觉得进出县委的人中总会有当年的地下工作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组织的人走过来和他接头。刚开始,听到他吆喝,进出县委的人们会不时地看上他一眼,他的精神就会为之一振,挺胸收腹,神情紧张地等待着。然而,却并没有人走过来,渐渐地,他的吆喝再也挽留不住过往匆匆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