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第3/4页)

走出庙门,他小心地把东摇西晃的庙门掩上了。就快走到山下时,他的手碰到了怀里那封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信。他想了想,走到一棵树旁,在树下挖了一个坑,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把信封严严实实地包上,才埋到坑里。做完这一切他仍然不放心,又搬来一块石头,压在那片新土上,这才放心地走了。

回到城里,他去了布衣巷十八号,这是组织给他安排的第一个联络点,自从搬到振兴杂货铺,他已经很少回到这里了。望着落满灰尘的屋子,他开始动手打扫起来,这里擦了,那里抹了后,他甚至把门打开,搬个凳子坐到了门口。每一个路过门口的人,他都要认真地看上一眼,他希望有人能走进来,说上一句:老家人急需白果,你这里有吗?

每当巷子里响起脚步声时,他都会神情紧张地竖起耳朵,心跳也随之加快。由远及远的脚步声没有在他的门口停留,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他绷紧的神经才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忽然,他意识到不能坐着等下去了,他要走出去,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这样,组织上的人才好与他接近。尽管,他清楚将自己暴露出来是多么的危险,但在这危急时刻,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他必须要找到组织,不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三个孩子。没有组织的日子,让他无着无落,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于是,他又一次扛起了磨刀的家什,当“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喊声在大街小巷响起时,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大街依旧,小巷如常,只是自己的吆喝声空洞苍白,感到一点底气也没有。

杨铁汉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振兴杂货铺前,这里的情形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少了孩子们戏闹的身影。他站在门前,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抗生,抗生似乎被惊吓住了,半晌才看清他,一下子扑过来问:姐姐和哥哥呢?

他抱住抗生,像是抱住了那三个孩子,鼻子顿时有些酸。彩凤这时走过来,望着他,压低声音问:三个孩子都送走了?

他摇摇头:我把他们安顿在一个破庙里。

彩凤立时急了:你让三个孩子待在庙里,他们吃啥喝啥?

你给他们带的饼干,能让他们坚持上两天。

彩凤不说什么了。他想起什么似的问:有人来找我吗?

彩凤摇了摇头。他心里就失望了几分,当他走出杂货铺时,抗生在他身后说:让哥哥和姐姐回来吧,我想他们。

他没有回头,心里又开始记挂起那三个孩子。

他把磨刀的家什放回到布衣巷十八号,锁上门,上街买了一些吃的,急匆匆地往城外赶去。

傍晚的时候,他回到了破庙里。

推开歪斜着的庙门,里面静静的,他的心猛地一沉,大喊了起来:盼妮,盼春,军军——

他喊了半天,才听到里面有动静。三个孩子从香炉后、条案下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看到他们,心里才踏实了一些。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带来的东西,他冲自己发着狠说:一定要找到组织,把孩子们安全地送出去。他们是烈士留下的种子,他要对得起那些牺牲的烈士们。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战友魏大河,心顿时又一次沉重了起来。

那几日,白天,他把孩子们安顿在破庙里,自己进城去寻找组织。晚上,他又回来到破庙里,陪伴着那几个可怜的孩子。

他每次离开时,孩子们的目光都会远远地追着他,傍晚的时候,那几双目光又热切地迎着他的归来。刚开始,孩子们还会问:爸,啥时候把我们送走啊?

时间长了,三个孩子也变得沉默起来。他们接过吃的,安静地吃起来。盼妮是女孩子,年龄又大些,就懂事地安慰着他说:爸,咱们不急,我们在庙里待着挺好的。

他伸出手,摸着孩子们的头,心里就猫抓狗咬地难受。

当杨铁汉又一次进城,扛着磨刀的家什,走街串巷地寻找组织时,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县城那条最宽的大街被鬼子和伪军戒严了,城里的百姓交头接耳地涌到大街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随着人流涌过去。他冲人群里的一个老汉打听道:这又发生了啥事?

老汉摇摇头,叹口气说:唉,日本人又要杀人了。

杀什么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听说是共产党,唉,来了,来了——

老汉用手指着,伸长脖子,向前望去。

他冲着老汉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一群鬼子押着两个人走来,那两个人身上戴着脚镣和手铐,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两人走得很慢,鬼子似乎也并不着急,鬼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们要杀一儆百。看到的人越多,效果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