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迎春花盛开在这座城市的时候,李萍已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春装,她差不多把放在烟盒里的那封信忘记了。这天下午,车间主任风风火火地来到李萍身边,主任告诉她:厂部有人找你。

李萍不知道谁会跑到厂部去找她,厂部她并不熟悉,她到厂里上班时,记得到厂部去过一次,是父亲带她去,办理进厂的手续,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厂部了,厂部的概念在她的脑海里是领导办公的地方,一般人是无缘去那里的。

车间主任告诉她厂部有人找,她疑惑地望了主任一眼,主任也古怪地看她。她懵懂不清地向厂部走去,有人等在门口把她一直带到了厂部的会议室。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看见两位厂领导正在陪一个军人,一边抽烟一边说话,抽的烟自然是“迎春”烟。厂领导见她进来,就笑着问:你是包装车间的李萍?她点点头。厂领导就回身和那位解放军握握手道:吴同志,人领来了,我们先走,你们谈,有事叫我们。

两位厂领导面带意味深长的笑,看了李萍一眼就走了。空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那位解放军和李萍。她直到这时才有精力打量眼前的解放军,这位吴同志中等个头,看年纪快近中年,身体微微有些发福了,脸上却是满面红光,他正微笑着望她。她不知这位军人找她干什么,也疑惑又敬畏地望着他。半晌,那位吴同志说:我叫吴天亮,是81394部队的,你就是包装车间的李萍?

她又冲吴同志坚定不移地点点头。

吴同志就从桌上摸起一支“迎春”烟来,不慌不忙地点燃,眯着眼睛绕着她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详细地打量着她,然后嘴里说:好,不错,真的不错。

后来那位吴同志就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在坐下之前,拉了一把离她最近的椅子说:李萍同志,你也坐吧。

她看吴同志坐下了,便也犹豫着坐下了,她仍然不知道下面将和眼前的吴同志发生怎样的纠葛,她迷茫、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吴同志。吴同志这回不笑了,而是板起了面孔,一本正经地掏出一盒“迎春”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张纸条来,把烟盒和那张纸条一起往她面前推了推说:这是你写的吧?

李萍直到这时才恍悟过来,看到纸条的一刹那,她差点叫了起来,她捂住嘴,睁大眼睛望着吴同志。她脑子里顿时空蒙一片,一瞬间她没了思维,没了意识,只那么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亲人解放军,吴同志。

吴天亮就站了起来,离开椅子,背着手踱了两步,样子很首长。吴天亮就说:事情是这样的,这盒烟我得到了,我看了纸条上的意思,我现在就没有妻子,两年前我妻子回老家探亲,出了车祸,嗯,就那个了。我现在是81394部队政治处主任,副团职干部,每月的工资八十元多一点,我们的部队在河北。噢,我今年刚刚40岁,嗯,年龄和你比是大了点,噢,你看这事?

吴天亮一口气说了下去,她已从最初的惊愕中醒过神来,她一字不落地把吴天亮的简历听完了。她一时不知作何感想,羞怯、茫然、手足无措、惊慌等,似乎什么滋味都有。她一时不知说什么,仍然那么不解风情地望着吴天亮。

吴天亮又踱了两步,望了她一眼问道:我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人有差距?有你就说出来,没事的,这次我就当来长春看战友来了。我有个战友就在长春,嗯,你说吧,没有事的。

她仍然不知说什么好,这回不望吴天亮了,看自己的脚尖。说心里话,自从把自己的愿望写进烟盒里,她把对方的什么都想过了,也许年龄大一些,也许个子高一些或矮一些,不管怎么想,那人的样子都很抽象,像梦中的情景。吴天亮站在她眼前,那人一下子就具体了,具体得就是这个人了,关于地位,以前她也曾想过,但她没敢想会是解放军里的首长,副团职干部,每月挣八十多元钱,刚才吴天亮介绍自己时,她都仔细地听到了。八十多元的月工资,相当于她四个月的工资总和,父亲一直干到退休,每个月才四十多一点,八十多元的工资是多么巨大的数字呀,以前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一切无疑都在诱惑着她,最初她写那张纸条的动机,就是想让命运之神把她从现实生活中带走。吴天亮的部队在河北,如果同意跟他结婚,那么自己就会离开家,离开卷烟厂,自己的理想也就实现了。

李萍正在漫无目的地想着,吴天亮又说话了,吴天亮说:小李呀,我今天来找你,没别的意思,就想认识认识你,本来我也没抱什么希望,是不是,就当我到长春旅游了一次,看看战友,是不是?

吴天亮说完就笑。

李萍这时抬起头来,她的眼里已多了份内容,那内容写的就是对吴天亮的初步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