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那些日子,黎京生和战友们忙着老兵餐厅的事,锦秀仍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就在这种忙乱中,他们忽视了母亲的病情。

刚开始,母亲整宿地咳嗽,以为是感冒了,锦秀就在单位的门诊部开了一些药。药吃了,仍不见好,黎京生又给母亲买了秋梨膏服用,也不见什么效果。

一天晚上,黎京生回来的较晚,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母亲的房间坐一坐,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陪母亲说上几句话,母亲就会很开心,有时也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几句,这对黎京生来说,是一天中的句号。他在母亲这里待一会儿,仿佛是自己心灵的驿站,简短的休憩之后,就一如从前了。

这天晚上,黎京生又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慢慢地抓住了他的手,手很凉,他吃了一惊:妈,你哪儿不舒服?

母亲气喘着说:京生,妈这次怕是要去找你爸了。

黎京生的声音就带出了哭腔:妈,你感觉不好,咱们明天就去医院。

母亲摇摇头,缓缓地说:你爸想我了,这两天我总梦见你爸来接我了。你爸他一个人在那边孤单,我得去陪陪他。

妈呀,你别吓我!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医院。

母亲气喘了一会儿,才说:别折腾了,我在这张床上都躺了这么多年了,躺够了,该换个地方了。

黎京生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母亲抖着手,给他擦去了眼泪:不要哭,你是个男人,该挑起生活的担子。现在,你不容易,锦秀也不容易,妈连累了你们这么多年,该是个头了。以后,只要你们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

母亲说到这儿,眼角的泪水也溢了出来,黎京生哽咽着说:妈,我记住了。

他在母亲的床边蹲下来,把头靠在母亲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平静了下来。他似乎又有了力量,抬起头,坚定地说:妈,咱明天一早就去医院。

母亲没有回答,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眼角却有泪水划过。他轻轻地替母亲拭去,又掖了掖被角,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锦秀仍在忙着自己的学习,他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妈这次病得挺重。

锦秀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给妈买了消炎药,刚刚给她吃过了。

黎京生看着锦秀的侧影:明天,带妈去医院看看。

锦秀抬起头说:明天我们研究生班考试。

黎京生把目光看向别处:我不是让你去,我去!

锦秀不再说什么,低下头,专注地复习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黎京生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悲凉,望着锦秀,恍惚间,她变得陌生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锦秀变了,变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以前的锦秀善良、温柔、通情达理,可现在的锦秀……

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的他忽然就想到了锦春,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娶的是锦春,锦春也会这样吗?他找不到答案,纷纷扰扰的思绪更是一股脑地挤了进来。

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睛时,锦秀已经不在了。他爬起来,在桌上看到锦秀留下的一张字条:饭在锅里。

他想起母亲,赶紧走到母亲的门前喊了一声:妈,咱们今天去医院啊。

说着,就推开了门。

母亲仍静静地躺在那里。他走过去,轻轻地喊道:妈,好点儿了吗?

母亲没有反应,他伸手去扶母亲,母亲的身子已经凉了。他大叫一声:妈!就跌坐在地上。

母亲已经走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躺在那里的母亲。母亲的样子很安详,仿佛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母亲的人生大幕就这样谢了。留给他的,只是一些母子间片断的温情记忆。

他又一次扑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妈,你要一路走好……

母亲的离去,对于宏大的世界来说不过是一帧通俗的人间景象,来得来,去得去。生活就像一方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过了今天,还有明天。

母亲走了,卸掉了压在锦秀心头的一块石头,她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处理完婆婆的后事,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天晚上,她和黎京生坐在空寂的屋子里,沉默着。最终,还是锦秀先开了口:妈走了,该把念乡接回来了。

黎京生似乎仍没有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听了锦秀的话,一时没有反应。

锦秀又说下去:念乡接回来,家里就得请个人来看他。孩子那么小就被送了全托,真委屈他了。

黎京生这才嘶哑着声音说:我下岗了,老兵餐厅刚办起来,还没有一分钱的收益,哪有钱请人啊?

不用你管。锦秀胸有成竹地说。

锦秀很快就在保姆市场找来了保姆,念乡也从幼儿园接了回来。母亲原来住的大床换成了单人床,又添了一张念乡的小床,念乡走到这里时就疑惑了。他这里瞅瞅,那里看看,然后仰起脸冲黎京生问:爸爸,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