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人(第2/16页)

那人仰脸认半天,才认出祖上,用砖头蛋子揩着屁股:“你来干吗?”

祖上说:“今天是八月十五!”

那人提裤子出了茅房,碰到茅房口一车子粮食,奇怪地问:“咦,你怎么把粮食推来了?”

祖上答:“大爷,你不是说八月十五以前嘛!”

那人拍脑袋想了过来,摇头叹气:“唉,唉,你不会当村长!”接着掉屁股跑向伙房,“我馍锅还在火上坐着!”祖上这才知道他是一个伙夫。

以后又经过几次这样的事。第二年夏秋两季,都是祖上一个人推独轮车去送田赋。伙夫见他就说:

“唉,唉,你不会当村长!”

祖上委屈地说:“大爷,我本来就不会当村长,都是你指派了我!”

伙夫说:“不是那个不会当,只是这推独轮车的事,是村丁干的!”

接着一边在案子上揉面,一边比葫芦画瓢给他讲了些为官之道。

三年以后,祖上村长会当了。行动举止,有了些村长的意思。这期间他见过一些世面,到乡上开过几次会,听乡长周乡绅说过一回话,又向别的村长学习学习,于是会当了。

祖上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村里找了一个村丁,让他替自己推独轮车。这村丁姓路,是个刚迁来的外地户,听说村长让他当村丁,也很乐意。以后再逢夏秋两季,到乡里送田赋,独轮车便由路村丁推着,祖上在一边空手,拿草帽扇风。路上祖上问:

“车子不重吧小路?”

小路掉屁股推车,弄了一头汗,但仍挣着脖子说:“不重不重,一车粮食,可不能说重!”

村里出现案子,祖上不再东奔西跑,断案弄了个案桌,设在村西一间破庙里,祖上坐在案桌后,让村丁传人。路村丁用洋铁皮砸了一个直筒喇叭,站在村西土庙前喊人,也觉得挺神气。参照外村的规矩,断案祖上请各姓族长来作陪;再让原告被告出些白面,让路村丁烙几斤发面热饼,与族长们吃了热饼再说理。断案不再叫原告被告的小名,一律呼大号,张三李四地叫着,很像个样子。祖上一吃完热饼,小路便喊:

“张三李四到齐,各姓族长到齐,请村长断案!”

祖上便断案。据说祖上断案之前,爱先瞪大眼睛看原告被告一阵,看够才说:“说吧!”

张三李四便开始陈述。

据说祖上听陈述时的表情很有意思,嘴里老是“咝咝”地吸气,脸红得像萝卜。断偷盗案,看他那着急劲儿,像是他偷了东西。他听完陈述,不再管原告被告,谁先掉泪谁有理。再就是讨厌争辩,双方一争辩,祖上就气:“你们争吧,你们争吧,你们都有理,就我没理!”气呼呼站起就要走。害得双方赶忙拉住他,听他说理。

自此以后,村里出现争地边、争房产、争桑柳趟子、兄弟分家不均、婆媳斗殴等一干杂事,都来“经官”,找祖上说理。村西土庙里,每三天升起一股炊烟,是路村丁在烙发面热饼。吃过热饼,就该祖上吸气、涨脸。吸完涨完,最后判定:

“张三有理,李四认罚!”

或:“李四有理,张三出粮!”

事情便结束了。

这时村里发生了一件男女私情案。在桑柳趟子里,金家的汉子,按住了王家的老婆。村里一阵铁皮喇叭响,让祖上断案。祖上没断过这东西,吃罢热饼,坐在案桌后,看着案桌前两个反绑的男女,嘴里不断“咝咝”地吸气,脸涨得像猪肝,不住地说:

“好,好,吃饱了饭,你们就做精!说吧!”

还没等双方说,祖上又生了气:“说不说,遇上这类败兴事,先得每人罚你们十斗红高粱!”

双方大叫冤屈,祖上马上站起:“你们有理,你们有理,就我没理!”气呼呼站起就要走,走了一半又回来,说:

“怨咱没本事,问不下这案!咱问不下,可以把人解到县上司法科!”

路村丁一听这话,马上站起,上前就要解人,嘴里说:“对,对,解到县上司法科!”

这下将一对男女镇住,不敢再分辩,低头认罚。

以后又出过几件类似的事。不是张家捉住了孤老,就是李家出现了破鞋。这时村子扩大不少,人多姓杂,就乱来。都来找祖上说理。祖上哪能天天容忍这个?便通过铁皮喇叭传人,召集族长们开会,烙热饼,想根治男女的主意。族长们吃过热饼,却没想出主意。都说:

“日娘这咋整!”

“又不能天天看住他(她)!”

最后还是路村丁想出一个主意,说以后再遇上这类败兴事,除了罚高粱,还可以实行“封井”制度:即对捉住的男女,实行封井,七天之内不准他们上井担水。祖上一听这主意很高兴,说:

“好,好,这主意好,他给咱们做精,咱给他们封井,渴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