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刘跃进便起身,拿起扫帚和簸箕,去扫地上的头发渣。刘跃进隔三差五来,马曼丽倒不烦他,但小工杨玉环讨厌刘跃进。因一个男的老在发廊坐着,耽误她按摩的生意。有男的往发廊探头,本来想按摩,见一男的在里边坐着,转身又走了。刘跃进也觉出自己有些碍眼,但又不能不来,人往发廊探头,刘跃进主动说:

“没事,街坊。”

刘跃进说没事,那人还是转头走了。一见刘跃进进门,杨玉环就摔摔打打,给他脸子。杨玉环在山西运城叫杨赶妮,到北京后,改过几次名,叫杨冰冰,叫杨静雯,叫杨宇春,最后总觉那些名小气,干脆叫杨玉环。杨玉环来北京时,是个瘦猴;一年下来,吃成了一个肉球。因骨架子小,看上去虽无工地任保良外甥女胖,但身上的肉纹,都开裂着。这时又想减肥。但一个人吃胖易,想再减下来,就难了。大家都说她胖;也正因为这胖,倒能招揽按摩的生意;刘跃进知她想减肥,每次见她都说:

“玉环,又瘦了。”

为了一个“瘦”字,杨玉环才容忍刘跃进到“曼丽发廊”来。

马曼丽三年前与丈夫赵小军离婚。老赵是干什么的,刘跃进不知道;问过马曼丽,马曼丽也不说。刘跃进在发廊见过老赵几面,每次见到他,老赵都满头大汗,穿一身西服,像是跑小买卖的。老赵每次来发廊,没有别的事,就是要账。听他们吵架,两人虽然离了婚,还有三万块钱的纠葛。这钱也不是马曼丽欠的,是她弟弟借老赵的;她弟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老赵找不着她弟,便来找马曼丽。马曼丽不认这账,两人便吵。一次,刘跃进来“曼丽发廊”,老赵又来了;这次两人没吵,打起来了。理发台前的镜子,都让打碎了。马曼丽被打出了鼻血,糊了一脸。刘跃进忙上前拉架,那老赵撇下马曼丽,竟冲刘跃进来了:

“盐里有你,醋里有你?钱你还呀?”

刘跃进劝:

“都出血了,有话好说,别动手哇。”

那老赵:

“今天不说个小鸡来叨米,我让它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又要上去打马曼丽。刘跃进看马曼丽一脸血,一时冲动,竟拉开自个儿身上的腰包,从里面掏出一千块钱,先替马曼丽还了个零头。那老赵接过钱,骂骂咧咧走了。他走后,刘跃进还说:

“婚都离了,还找后账,算啥人呀。”

但到了第二天,刘跃进就开始后悔。后悔不是后悔劝架,而是自个儿往里边填钱。盐里没他,醋里没他,人家以前是夫妻,这架吵的,说起来也算家务事,自己裹到里边算什么?如果和马曼丽有一腿,这钱填得也值;直到如今,嘴都没亲一个,充啥假仗义?这不是充仗义,是充冤大头。第二天晚上,刘跃进又到“曼丽发廊”来,话里话外,有让马曼丽还账的意思。马曼丽却不认这账:

“你有钱,愿把钱给他;要账找他,找不着我。”

刘跃进替人还账,又没落下人情,就更觉得冤了。好在钱不多。但一想起来,还是让人心疼。倒是因为这钱,刘跃进再到发廊来,多了一份理直气壮。

扮过安徽人第二天,刘跃进又到“曼丽发廊”来了。这回没穿家常衣服,换了一身夜市地摊上买来的西服,西服铁青色,打着领带;腰里系一腰包。碰到喜事,刘跃进爱穿西服。本来刘跃进没打算来“曼丽发廊”,要去邮局给儿子寄钱;穿过胡同去邮局,正好路过“曼丽发廊”,看看时间尚早,就顺脚来坐坐。本来只是坐坐,想到给儿子寄钱,便想借儿子这个茬口,再给马曼丽要账。刘跃进进来时,杨玉环正倚着门框抹口红。边抹,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刘跃进进来,就像没看见,连门槛上的脚都没挪一下,刘跃进又觉出这山西丫头缺家教;本想再说一声她“瘦了”,赌气没说。发廊里,马曼丽刚给一客人洗完头,拉着满头流水的客人,到镜前吹风。刘跃进见她正忙,看到桌上搁一大桃,觉得口渴,拿起这桃来吃。吃完,又觉鼻毛长了,抄起理发台上一把剪子,对着镜子剪鼻毛。等那客人吹完头,交钱走人,刘跃进说:

“来跟你道声别。”

马曼丽倒吃了一惊:

“你要离开北京了?”

刘跃进摇头:

“不是离开北京,是离开这个世界。”

马曼丽更吃惊了。刘跃进接着说:

“昨儿儿子下通牒了,今天再不寄学费,他就离开我去找他妈。六年前,把他要到身边费多大劲呀,现在说走就走了。这六年我是咋撑下来的?投奔他妈,不就等于投奔抢我老婆那人了?我倒没什么,大家会咋看?被这事逼的,我不想活了。”

这段苦难史,刘跃进跟马曼丽说过,马曼丽也知道。看刘跃进在那里愤怒,一开始有些不信。刘跃进不管她信不信,继续演着;对着镜中的自己,似对着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