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回延津记 六(第6/7页)

“冯文修,开门。”

冯文修一家已经睡熟,无人应声。牛爱国又拍门,肉铺终于亮了灯。冯文修:

“谁呀?”

牛爱国:

“是我,有事。”

冯文修听出了牛爱国的声音,但他说:

“有事明儿说不成吗?”

牛爱国:

“不成,明儿说就憋死了。”

一屁股坐在肉铺门口,“呜呜”哭了。冯文修闻声,慌忙起身,与牛爱国开门;将牛爱国扶到屋里,倒茶与他喝。过去牛爱国担心冯文修喝醉,这次冯文修没醉,牛爱国醉了。牛爱国将满腔的烦闷,一五一十,与冯文修说了。因醉了,说起话舌头有些短,事情也说得有些乱,前言不搭后语。但冯文修还是听懂了,边听边点头:

“这事我前几天也听说了,知你心里正恼,没去找你。”

又感叹:

“如此这般,咋样是个了结呢?”

牛爱国瞪大眼睛,拍着自己的胸:

“我想杀人。”

又说:

“本来不想杀人,今天看到小蒋一家三口在笑,我就要杀人。”

指着冯文修:

“你说这事该不该杀?”

冯文修摸着下巴:

“该杀是该杀。这个小蒋,欺人太甚。”

牛爱国摇头:

“我不杀小蒋。”

冯文修:

“那你杀谁?”

牛爱国:

“杀了他便宜了他,我要留着他,杀他们家的儿子,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

冯文修吃了一惊,没想到牛爱国想到这一层;这一层虽然有些毒,但也是让他们逼的。牛爱国又说:

“我杀他们家儿子,也不是让小蒋不得安生。”

冯文修:

“那为了谁?”

牛爱国:

“为了赵欣婷。几天前,她还让我杀人,几天后,她又和小蒋好了,变得太快了。”

冯文修又理解了,点点头。牛爱国又喊:

“我还要杀庞丽娜。跟她过了这些年,我心里憋得,比对小蒋和赵欣婷还堵得慌。还不单出了这场事。”

冯文修又点头。这时问了一句:

“杀了他们之后呢?”

牛爱国:

“我跟他们同归于尽。”

冯文修到底没喝酒,是牛爱国喝了,冯文修:

“你与他们同归于尽,你们家女儿呢?没爹没娘,百慧往后可咋个办?”

牛爱国抱头哭了:

“我发愁就发愁在这一点。”

这些毕竟是醉话。第二天,牛爱国酒醒之后,并无去杀人,开始在县城南关租的房屋旁,搭一间小厨房。搭厨房不光为了做饭宽敞,过去做饭都在过道里;而是为了在厨房搭张床,牛爱国住在里边,将正房腾出来;然后将他妈曹青娥和女儿百慧接过来,妈、女儿、他,三人重新过起日子。不跟庞丽娜离婚,就当庞丽娜死了,看庞丽娜最后怎么办。西街“东亚婚纱摄影城”的小蒋、赵欣婷、贝贝一家人,等有机会,再跟他们慢慢计较。

但在盖厨房时,出了一件事。牛爱国请了几个木工和瓦工,因要给他们做饭,牛爱国到县城东街冯文修的肉铺割了十斤肉。心里正乱,割完肉,忘了给钱,就从东街拎回南关。给牛爱国割肉的是冯文修,到了晚上,冯文修的老婆老马来收账。这时牛爱国才想起上午买肉忘了付钱,忙数钱给老马。老马走后,牛爱国心里有些难受;不给钱不是有意的,同学一场,常在一起说知心话,怎么晚上就来收账?全不知老马来收账,不是冯文修指使的,是老马背着冯文修自己来的。牛爱国天天出车,过去也常给冯文修白拉货,拉过猪,也拉过猪肉;怎么到牛爱国买肉,账就算得这么清呢?如在平时,牛爱国也不会计较;如今牛爱国正在难处,老婆闹得鸡飞狗跳,牛爱国就吃了心。同学正焦头烂额,十斤肉钱,难道不能放一放再说吗?几天前还找冯文修说知心话,几天后冯文修就变了脸。要钱本不是冯文修的主张,牛爱国却算到了冯文修的头上。晚上与几个木工和瓦工吃饭,牛爱国又喝了两口酒,便将这不痛快与人说了。以前牛爱国不爱说话,自庞丽娜出了事,牛爱国肚子里憋不住一句话。几个木匠瓦工听了,也皆说冯文修办得不合适。说完也就完了,但内中有一个瓦匠叫老肖,平日与县城东街肉铺的冯文修最好;当晚收工,老肖便到东街肉铺,将这话原原本本转给了冯文修。冯文修本不知道老马收账的事,如冯文修自己知道了,定会骂老马;现在经牛爱国嘴里说出来,又经老肖传过来,冯文修也赌上了气。虽然是朋友,难道就可以白吃肉?这是做生意,不是开舍粥坊。十斤肉没有什么,这话气人。当着冯文修的面说没有什么,背着冯文修说给别人,就气人了。冯文修与老肖又喝起了酒。喝着喝着,冯文修喝醉了。冯文修一喝醉,比牛爱国喝醉变化还大,和醒着是两个人;这时心里不能有气,有气就得发作出来。因为十斤猪肉,摔了一个酒瓶,在那里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