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冰火相淬(第3/8页)

与那幢车库同样寂静的,是高纯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家。这座四千平米的深宅大院在高纯走后,只住着周欣一人。

这一夜,周欣没睡,她早早地把高纯的寿衣准备妥帖,叠好熨平。这身在国贸买来的托米牌套装,是她在高纯生前就想给他买的。高纯一生没有穿过讲究的衣服和刻板的衣服,除了结婚时穿过一次西服外,之前之后都穿戴随意。比着高纯的性格,周欣就看中了这款托米的秋装,既简练质朴,又不失花样少年的本色,很配他的。即便是葬礼,是入殓,那款样式颜色,也都不妨的。活着的人都是按照死者生前的乐趣和形状来安排他在冥界的生活,都想让他如同活在人间一样,仍能享受即往的欢乐。

除了准备好的寿衣之外,她把高纯的所有衣物、用品,都一一整理出来,归类收入箱包,连高纯睡的床褥被衾,也洗净打包,准备运走。在拆下高纯的被褥时她意外地发现了床垫下面压着一个信封,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高纯母亲的照片,那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眉目之间与高纯常有的神态,竟是极其相同。另一张是一个双人舞的现场抓拍,也算是高纯与金葵的一张合影。那是他们参加劲舞团考试竞赛时的舞蹈表演,周欣当然叫不出那个舞蹈的名字,但照片上飞舞的白裙和炫目的红巾,让人本能地联想了水与火的相融相争。

除了收拾高纯的遗物,她把自己的衣物细软也都收进箱包。她和高纯的结婚照也从墙上取下,装入纸盒。房间里堆了很多这类满载的纸箱纸盒……在送走高纯之后,她也将搬离此地和母亲一起暂时栖居。仁里胡同三号院很快就会遵照高纯的遗嘱拍卖,捐献给高纯无比向往和毕生追随的舞蹈。

此夜同样无法入睡的,当然还有君君。

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获胜,而是因为她的母亲。君君浓妆未卸赶到医院时,母亲还在抢救,还未脱离危险。陪同君君赶到医院的不仅石泳一人,还有美丽天使组委会的工作人员,以及即将与君君签约的天使娱乐传媒集团的艺人助理。从这一夜开始,君君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草根女孩,她是赛区冠军,是即将冉冉升起的选秀明星,是无数粉丝的拥戴者,是娱乐圈里迅速抽芽长叶的摇钱树。所以君君来医院看望母亲,当然免不了有点前呼后拥。

但是,当石泳在急救室门外以低沉的声音悄悄告诉她,她的父亲因为惹了官司刚刚让警察带走,她的母亲脏器衰竭还在抢救,君君哭泣的模样,仍然还是一个草根女孩,惊恐,无措,没有遮掩。

这一夜,君君是不能入睡的。但她在哭过之后,很快,还是在抢救室外面的长椅上睡着。也许连续紧张亢奋的比赛让她太疲倦了,也许她还是个孩子,所以能很快抛开喜悦也抛开恐慌,无论是父亲的缧绁加身还是母亲的生死不明,都不能阻挠君君被困倦打倒。

天刚刚亮,仁里胡同还没有行人,三号院的院门吱呀打开,周欣捧着用纸盒装好的寿衣走出院子。谷子的汽车已经等在这里,同车来的还有老酸和小侯。北京清晨的街头并不拥挤,从五环路直达西山交通便捷。西山医院在山野的晨雾中半虚半实,远远看去尚未苏醒。

医院太平间的铁门被隆隆推开,大家簇拥着周欣走了进去。高纯的遗体从冰室推出,没有化妆,没有衣衫。丧葬的规矩,是逝者在化妆之前再让亲属看他一眼,再看一眼那张不施粉黛的真实面容。

谷子把周欣扶到高纯面前,小侯和老酸掀开白布,高纯颈上一颗碧绿的琉璃,立即撞进人们惊愕的眼眸。那颗晶莹洁净的“心”紧紧贴在高纯苍白的皮肤上,犹如一泓清水凝聚着生机。

大家都怔了片刻,小侯和老酸不由自主地,偷眼去看周欣。谷子似乎最先做出了反应,立即向医院的工作人员强烈质疑:“这是谁给他戴上的?这是谁给他戴上的?”这颗心的由来谷子早就知晓,所以无须再向周欣请示定夺,在此“伤心”时刻他挺身而出愤慨追究,问责的矛头迅速指向太平间的那位工人:“这两天有人来看过他吗?肯定有人来过,要不这是什么!”工人张皇之际谷子已经将事件定性:“你们不经家属同意擅自让外人接触遗体,给他戴上这个你们征得家属同意了吗?我非告你们不可!你们丧尽天良收了人家多少钱啊……”工人慌张辩解:“不是我们戴的,不是我们戴的……”谷子咄咄不让:“那是谁戴的,你们严重伤害家属的感情!你们还有点职业操守没有,你们必须承担法律责任!”谷子不再迟缓,自己动手将那颗琉璃心从高纯颈上摘下,然后指着那个乱了方寸的工人不依不饶:“你要不说是谁给戴的你就自己承担责任吧,我就告你,告你们医院,我看你是在这儿说还是上法庭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