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潜(第2/14页)

周欣从灶前走开,躲避了谷子的怀抱,她说:“我认命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得让自己喜欢这个院子,我得让自己喜欢高纯,因为这个院子是我的家,因为高纯是我的丈夫。我如果不能脱离,就必须喜欢,否则……否则我会活得更累。”

谷子再度走近周欣,他想拉住她的手:“周欣,你真的会喜欢他吗?你照顾他,和他结婚,我理解,但我知道你那样做是出于同情,而不是爱!他也不爱你,爱你的人是我!你心里都知道!他现在是一个废人了,你和他结婚,就等于守寡,就等于守着一个木头!你毁了你自己,你也毁了我!”

周欣流泪了,她想挣脱谷子,但谷子紧紧抓住她,吻她。周欣哭着躲开。她坚决地把谷子从自己的身边推远,她说:“谷子,我妈也是一个废人,可她生了我养了我,我必须守着她报答她!高纯也一样,他对我有恩,我得报答他。现在我是他的妻子了,我就要像妻子那样……那样爱他。所以我现在只能向你说对不起了,向我们过去彼此的承诺,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周欣居然向谷子鞠了一躬,“我请你原谅!谷子你这样对我,只能让我更痛苦!你让我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行吗,行吗?”

谷子眼睛红红的,周欣的诀别让他陷于疯狂,他想把周欣抱在怀里,想用拥抱和亲吻强迫周欣不忘过去的情分,但恰在此时厨房的门被人推开,李师傅一只脚跨了进来,他尴尬地看着屋内的情景,看着周欣和谷子不自然地分开身体,看着他们脸上覆水难收的表情。

晚上,独木画坊的小侯骑着一辆摩托到仁里胡同三号院来找周欣,来跟周欣要她的身份证户口本,说是要办出国的护照用。周欣说:我还办吗,我可能去不了啦。小侯说:先办吧,去不了再说。于是周欣就把证件都给了小侯。

在前院送走了小侯,周欣回到后院。隔了游廊,看到李师傅正推着高纯在花园里赏月,李师傅和高纯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听得高纯皱起眉头。周欣走了过去,李师傅也住了声音,和高纯一起看着周欣,直到周欣接了轮椅。说:“我来吧。李师傅才无不尴尬地松手。

周欣吩咐李师傅明天别忘上街买电卡,说上次买的大米也吃完了。李师傅应诺一声转身欲走,周欣又把他叫住,嘱咐他买东西务必把账记好,要买的东西挺零碎的,不及时记花了多少钱买了什么东西就糊涂了。李师傅说:都记了,上次的账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我都记着呢。周欣说等你明天买完回来,连今天的账一块给我吧,我这边也记。

李师傅走了。高纯说:“周欣,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李师傅说君君要是考上大学了,一年的学杂费大概要一万块钱。他手里倒是准备了头一年的费用,但他老婆的病医生也建议动个手术,否则可能就治不好了。所以我想,一旦君君考上了,这第一年的学费咱们就借给李师傅吧。听说越是名牌大学收费越高,要是考上重点大学可能一年还不止一万呢。”

周欣没有马上表态,她顿了一下,才问:“李师傅又找你了?这钱……他是要呀还是借呀?”

高纯说:“噢,那咱们就给君君出了吧,李师傅说将来有钱就还给我们。他这几年运气太背了,他说他预感到自己就快时来运转了。谁知道呢,将来君君毕了业肯定能给她爸挣些钱吧。”

周欣点头:“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周欣现在才明白,她从小到大一向嘲笑和不屑的这句老话,竟成了自己如今身体力行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保持专注,净化心灵,培养对高纯的爱情,是她努力要做的事情,是她必须选择的归宿和决定。

每天晚上,在照顾高纯吃过晚饭之后,周欣都要用轮椅推着高纯在花园里散步透风。高纯与她的交流依然不多,但她的主动和友善还是让两人之间的言语动作多少有了些夫妻相,相濡以沫的那种。

她会体贴地问高纯:你冷吗?会说:晚上风硬,你把扣子扣上。会边说边为高纯扣上衣领,会和高纯谈论花园里的花草竹木,叫什么名字什么季节开花好看之类。园里有一种细竹,周欣说那竹子要经常修剪,否则会成一堆乱叶,很难看的。高纯虽然对每一个话题都予以回应,但与周欣相比,多少有些被动和勉强,仅仅流于形式上的互动,通常只是一两句话,譬如:今天的月亮真亮。之类,常常说得没头没脑。但周欣仍然很高兴,马上附和着说:是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