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5页)

菲菲抿着口红,对镜自赏。不知是她现在用的化妆品讲究了还是她增加了品位,脸上的妆浓淡相间,比过去顺眼多了。保良只从镜中看她,似乎这样多少能消解彼此直视的锋芒。

“菲菲,你是我的妹妹,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你的事,我不能不管。”

菲菲停了化妆的动作,她在镜中的面孔没有表情,但保良还是能从她漫不经心的声音上,听出一丝隐藏不露的感动。

“你想怎么管?”

“从明天起,我想办法替你还钱,我什么时候能还得上我不知道,但我有这个决心。”

“你靠什么还,靠你那点工资?”菲菲转过头来,“我看你唯一的本钱就是跟我一样,到场子里坐台去。你长得这么帅,要真干上这个肯定比我火多了,你信吗?不信咱俩打赌。”

保良抬头看她,目光中并无羞辱愤怒。菲菲自己笑笑,自己给出了答案:“你呀,你这人我太了解了,脸皮太薄。不要脸的事你是肯定不干的,对不对,那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保良缓缓回应,他说:“我现在想干的事,就是一件最不要脸的事。”

傍晚,保良下班。

他已经从前台接待处调到了饭店的行政俱乐部,原来上班穿的灰色西服,换成了苹果领的黑色燕尾服。他脱下这身笔挺的燕尾服,在职工浴室很认真地洗了澡,然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这身衣服是张楠刚刚为他买的,是送给他的二十岁生日的生日礼物。其实生日还没有到呢,礼物却已经由递送公司先期送达。张楠在电话里这样笑道:生日不应该只是一天的快乐,应该提前一周进入状态,等到生日晚餐的烛光燃起,才算抵达快乐的高潮。二十岁可是人生的一个重要时刻,值得好好体味,好好庆贺。

保良就穿上这身他一生中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这套衣服价值近万,他不熟悉这个衣服的牌子,但对镜自顾,连自己都不能不信,镜中的男孩,是一个白领贵族。

这是一套休闲的套装,在休闲装中,又比较正经。张楠还为这身套装配了一只时尚的挎包,这只挎包斜挎在肩上,让保良倍显年轻朝气,看上去很像时尚杂志广告里的学生。

保良这身打扮,路人怎不回头!他这样一身打扮站在了热闹的街头,站在了街头一侧的地铁站口。他从挎包里取出一张事先写好粗体大字的对折纸板,打开来端至齐胸,进出地铁站口的所有男男女女这时无不驻足,转头侧目。

纸板上写着:我想为我女友的母亲治病,请给我一点帮助!谢谢您!

他的脚下,放了一只空空的纸盒。他所要干的这件“最不要脸的事”,就是乞讨!

他的模样,他的穿着,他干干净净的头发和干干净净的面孔,和当街乞讨这种行径,风马牛不相及。

很快有人围观,有人惊奇,身前身后,全是窃窃私语。保良不知道自己的脸是白是红,他的全部神经都已麻木。他甚至不知道已经有人慷慨解囊,在他脚下的纸盒里投入了钱币。投钱的人多为年轻女性,也许她们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出于好奇;也许她们不为治病消灾这件事情,只为保良脸上单纯的表情。也许女人的心都是最柔软的,她们容易被这种爱情打动——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为了自己女友的母亲,不惜抛头露面,去做如此低贱屈辱的事情,她们或许从中发现了爱情的伟大,和这种行为应得的敬重。

第一天,保良换了两个地方,除了这个地铁站口,他还去了一家超市。从超市购物出来的人手里都有一些散碎零钱,比较容易获得施舍。当盒子里的钱足以把盒底盖住的。时候,保良会把盒子重新清空。塞进挎包的散碎票子经过晚上的清点,连保良自己都难以相信,他在街上仅仅站了三个小时,就得到了四百多元善款。照此推算,一个月靠乞讨所能挣的,竟不会低于上万。

他没想到仅仅到了第二天,情况就有所改变。

也许是头一天的乞讨有了一点轰动效应,第二天围观的人聚得更快更多,没用多久,便有胳膊上戴红箍的管理人员过来干预。他们问他是干什么的,是学生还是无业,众目睽睽之下,保良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单位,他所供职的东富大酒店,在省城声名显赫,是到访国宾的下榻之地,是上流社会的著名会所。一位东富大酒店的职工竟然沿街乞讨,当然会成为一个新闻,会使他的企业为此蒙羞。

于是,保良只好收摊避走,在讥笑和训斥声中,红着脸收起纸板纸盒,转移他处。

保良担忧得没错,这事会成为一个新闻。几天之后,保良因屡遭驱赶,只能游击到相对僻静之处,给纸盒投钱的人于是越来越少,倒有小报的记者寻踪而来,一脸诚恳地要和保良谈谈,想套出保良的来龙去脉和行乞的前因后果——你是大学生吧,你女朋友在本地吗,我们能不能找她聊聊,她母亲得了什么病?我们可以把你们的故事登出来,为你们向社会募捐……你有没有找新闻媒体为你募捐,有没有在网上求助募捐?不过网上求助没什么大用,谁都知道网上骗子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