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7页)

他醒了,屋里的灯仍旧黑着,他分不清此时是深夜还是黎明,不知道李臣刘存亮还在外面或是已经回来。过厅里静静的,但保良很快被身侧的一个人影吓得浑身一惊。

那人影离他很近,他从呼吸上辨认出那是菲菲。菲菲伏在他的床头,在俯身轻轻地亲他。她的眼泪把保良的脸颊都打湿了,保良却听不见她的一声呜咽。

保良躺着没动,让菲菲亲了一会儿,在菲菲想要挤上铺抱他的时候,他心平气和地开口拒绝。

“菲菲,去睡吧。”

菲菲停止了动作,她跪在保良身侧,像一具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突然,她把保良放在枕边的一只台灯啪一声打开,脸上的五官立刻变得阴影凹凸。

在那张阴影凹凸的脸上,泪痕已经干涸。胸膛起伏的气息,不再继续抽搐,眼里放射的目光,也从未这样的严肃,这严肃的目光让保良意识到他应当坐起身来,用不容躲避的神色,正面回应菲菲。

“保良,”菲菲说,“你真爱那个女人吗?”

保良说:“爱。”

菲菲咽了一口气,说:“爱她,就不能再爱我了?”

保良说:“友情可以分享,爱只有一个。”

菲菲说:“可你的爱总是在换,只爱一个人的是我。”

保良本想说:“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但这话肯定刺伤菲菲,所以不能出口。他忍了半天,只说了句:“菲菲,原谅我,我很抱歉。”他知道,一旦菲菲发出质问: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跟我住?那他只能无地自容。

菲菲没有接应保良的抱歉,在她听来,这声抱歉只是推托和拒绝的一种方式。她问保良:“她很漂亮?”

保良说:“我不想和你谈她。”

菲菲顿了一下,又问:“她很有钱?”

保良说:“对。”

菲菲问:“你是为钱?”

保良感觉受了侮辱,赌气不答。

菲菲又接一句:“如果你是为钱,我可以接受。”

保良克制着恼怒,掀开被子想要站起身来:“菲菲,你既然认为我是这样一个无耻的人,你何必还要理我!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不愿意跟你谈她!”

菲菲执拗的声音,表示了她的坚决:“你为什么不谈!我非跟你谈不可!”

保良皱眉推她:“去去去,回去睡觉去,你不困我还困呢,我明天还得出去找工作呢。”

菲菲的嗓门,开始压不住恶毒的怨恨,她不管时间是否已近半夜三更,“你还要找工作?你不会让她养着你吗,你傍了这么个阔妞,你还要去找工作?”

菲菲的喊叫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异常尖厉,每一声都能刺伤保良脆弱的神经。金钱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就是这么公认,以致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对保良的猜疑,竟是如此异口同声。

保良站起来,瘸着一条腿拉起菲菲,拧着她的胳膊往小屋里推。菲菲使劲甩开保良,把保良甩了一个趔趄。保良胡乱地穿上衣服,发狠地说了一句:“你不让我睡我上别处睡!”他拉开门要走,菲菲突然扑过来了,万般恳求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保良,你别走,你到哪儿去睡?”

保良拼命去掰菲菲的双手,掰了几次才把菲菲掰开,掰开的同时他夺门而出,扔下了几个愤怒的字眼:

“你管不着!”

保良走出屋门,走出很远还听到菲菲哭喊的声音。那喊声当然惊扰了四邻八舍,有好几家打开门来骂骂咧咧:

“你们睡不睡觉!吵什么呀半夜三更!”

他们肯定也都听见了菲菲的怨毒:“你想跟谁睡就跟谁睡去吧,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人!”

在菲菲的叫骂声中和邻居们的探头探脑之下,保良跛出了小巷,来到了大街。大街上除了远处一辆市政公司的洒水车外,看不到其他一车一人。他盲目地向前跛去,只想离那些叫骂和窥探越远越好。他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贫民窟去,在那里他感觉毫无自尊。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公园的门口,公园门口的广场上,灯清如月。在这片银白色的广场中央他恍然看到,一辆银白色的“奥迪”在静静地等候。他脚步飘飘地走了过去,想拉开车门上车,车却无声地化入银白的空气之中,痕迹全无。

幻觉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全身疲乏地在公园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又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在广场的一角若隐若现……他看到自己再次走过去了,拉开车门向里张望。车里坐着权虎和姐姐,正拥抱着彼此热吻,姐姐抬头看见他了,伸出手来摸他头发。他叫了一声姐姐,姐姐笑而不答。他想告诉姐姐的第一件事就是妈妈已经死了,但姐姐还是笑。他又告诉姐姐,他也从家里跑出来了,他现在孤身一人。姐姐用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手指伸进发丛,手心掠过发梢,那份温柔,真的很好。保良闭上眼睛尽情享受,再睁眼时,广场上已经空空如也,静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