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6页)

单鹃还好,见到刘川之后火就消了,平平常常地和刘川并肩坐在车厢后座,谈笑自如。不知是刘川使她心情愉快,还是为了故意气气小康。

刘川还发现,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单鹃几乎没跟小康有过任何言语交流。他看得出小康有好多次用行动讨好单鹃,但单鹃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为了避免矛盾,避免刺激小康,刘川一路上也尽量减少与单鹃的单独交谈,在单鹃面前他尽量沉默。在车子驶入河北,单成功不再藏身座下之后,他更多的是和老单聊天。聊他们的未来,也聊过去的往事。聊起往事刘川情不自禁地说起奶奶,他记得小学一年级时有一次老师留作业,要大家用“我是……”造句,别的同学大都造成:我是一个少先队员、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是一个爱劳动的北京人等等,最简单的,也写了“我是一个男生”之类。刘川回家问奶奶:奶奶,我是什么?奶奶正在看报,不耐烦地回答:你是什么?你是人!刘川于是造句:我是人!结果被老师狠狠扣分。刘川的奶奶为这事专门闹到学校,严肃地与老师商榷辩论:我是人有什么错呢,造句是语法练习,主谓宾齐全即可,不要说“我是人”不算错,就是写“我是狗”,在语法结构上都不该算错!

单成功也回忆了他的少年,他对少年最多的记忆便是打架。和父母、邻居、老师、同学,四面为敌。他说第一个让他产生爱心和怜悯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后来成了他的老婆。虽然他老婆现在脾气不好,而且游手好闲,除了打牌赌钱别无所长,但单成功永远忘不了二十多年前她有多么漂亮,多么温存。他们曾在海边的一个悬崖下面有过销魂一夜,并在那里怀上了单鹃。给单鹃起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们在那个性爱的清晨,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悬崖上面盛开着惊人美艳的一簇杜鹃。

刘川也问过单鹃,对于鹃字的由来,单鹃的回答同样浪漫:我妈怀上我之前,跟我爸只有过那么一次。那一次我妈最深的印象,是海边悬崖上的杜鹃。一边是海上初升的太阳,一边是像太阳一样火红的杜鹃,我妈在那一刻就决定以身相许,这辈子就跟我爸过了。

对往事的回顾使旅程大大缩短,汽车有节奏的摇动与那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一样,让人麻痹和慵懒。车子在开过山西大同之后,刘川才突然警觉起来,他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来时的原路,改走了一条陌生的路线。这条路线虽然车少卡少,但路面崎岖坎坷,徒增了旅途的劳累艰难。

颠簸一天之后,刘川终于发现,他们这辆满载原煤的车子,正朝着东照市的方向前进,这个发现让他否定了自己原来的判断。看来他们绕行这条线路,并非仅仅为了安全,而是为了投向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终点。在整个旅程进行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们的汽车甚至偏离了大路,拐向一个连路标都没有的羊肠小道,他们在这条小道上摇晃了十分钟后,看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夕阳金色的光芒照红了熔岩般的河水,也照红了原本苍郁的两岸。两岸层林尽染,如同到了秋天。

老范把车子停在一座废桥的前边,天上地下看不到一丝人迹鸟痕,老范和老单一起下了车子,向那座木桥大步走去。“这就是泸沙河!”单成功说,“这地方没人。”

刘川和单鹃也下了车子,跟在他们身后向桥头走去。小康最后一个走下车子,站在车头没动,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刘川看到,两个大人已经走上摇摇欲坍的桥身,扶着糟朽的桥栏向下探瞰。面对桥下滚滚而去的河水,单成功语焉不详,指指点点,朝老范说着什么,老范的声音则显得清晰而且浑厚,以致刘川可以听得一字不漏。

“你们一共埋了几个包?一千二百万的票子,两个包装得下吗?”

“装得下,”单成功平静地答道,“一个包装美元,一个包装人民币。人民币只有三百多万,美元差不多九十几万,两个包正好装满。”

“埋在那边了?”老范饶有兴趣地指着河水冲刷的一处河岸,问道。

“就埋在那边了。”单成功记忆犹新地指着岸边一棵被水淹掉根部的大树,说道:“当时这一带大路小路都被公安武警设了卡子,见车就拦,见人就搜,连公共汽车都不放过,所以老三他们只能先把钱埋了。他们不知道这条河当时是枯水季节,埋完后突然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上面发了洪水,一下子就把埋钱的地方淹了。后来老三跟我说了这个地方,我专门来看过一次,我来看的时候水早落下去了,那棵树的树根都被洪水冲得露出来了?这一片河岸都冲垮了,钱当时也不可能深埋,我一看,早冲没了。要不说老三他们几个死得冤呢,干了这么大一单活,命都搭上了,最后落得颗粒无收,只能说是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