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4页)

熄灯前,肖童要了一支烟,躺在床上慢慢地吸了。欧阳兰兰也有些头晕眼花呼吸短促,因此也不来缠他。这使肖童有了一个安静而独立的被窝去想自己的心事。他当然还是想庆春。他躺在这陌生的带着些沙姜味的干燥的被子里,万般思绪,蜂拥而来。他想庆春和李春强与他们的“老板”一定在开会研究呢,一定在分析他们这些天跑到哪儿去了。庆春的“老板”看上去老谋深算,很有经验,李春强在工作上也显得精明能干。但肖童深信,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他这会儿正躺在世界屋脊的西藏,躺在这个雪山荒原的小镇上,躺在这幢藏式的小楼里。他知道他现在离庆春很远很远。他现在更没法和她联系了。这里显然不会有长途电话,这里的人和空气一样稀少。他连逃走的路都找不到。他茫然得几乎无法入睡。这里的与世隔绝使他越发感到与庆春的重逢大概还很遥远。

正如肖童所料,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半个月,在欧阳天的脸色上,仍然没有一点要走的迹象。他和老黄建军整日愁眉不展。在高山反应消失后,他们开始喝酒,有时竟喝得酩酊大醉。钟老板每天埋头忙他的手艺和生意,肖童不清楚他和欧阳天究竟有多深的神交和默契,只看到他对他们的借酒浇愁和长嘘短叹不闻不问。肖童觉得这位骨瘦如柴的钟老板本身就像一个充满悬疑的故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汉人怎么会隐居般地独自生活在这个荒原上的藏人的村落,谜一样地深奥。欧阳兰兰也说不清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她只记得她小时候常听父亲说起这个人。

肖童和欧阳兰兰每天只要不刮风就坐在院里晒太阳,和主人的狗玩。有时他们也走出院子,到不远的山坡去逛。这里只有这样一座被风吹干了只留下片片积雪的小山。站在山头可以看到整个儿弹丸小村的全貌。这里连汽车都不通。全村似乎只有钟老板拥有一辆越野的吉普。人们的运输工具还是靠骆驼、牦牛和成群结队的羊群。

小山的山头上,有一座看上去已荒芜了百年的寺庙。庙里还残存着一些破损的塑像,那是一些造型优美的菩萨和度母。倒塌的金刚头部的表情依然清楚,圆睁怒目,剑眉倒竖,大张着呐喊的嘴巴,让肖童看了触目惊心。这小山不高,但离天很近,有时肖童站在院子门口,就可以看到雾一样的云低低地缠绕着那泥灰色的废寺,和它北面风化的塔林。让他朦胧地想起那些关于宇宙、自然、魔法、灿烂的艺术和生命的本源的种种疑问。

欧阳兰兰开始几天还比较快乐,在一个黄昏她父亲把她带到那山头废寺金色的夕阳下,做了一次长谈之后,便沉闷下来。那天晚上肖童看她两眼红红地回来就知道又是欧阳天和她说了什么。他没有问,他知道她肯定会主动地倾诉。

晚上,躺在床上,咝咝作响的酥油灯把屋子照得阴影深沉,欧阳兰兰拱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着,她说,我爸爸破产了。

肖童不动声色,他问:“是因为老袁吗?”

欧阳兰兰说:“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只跟我说他没钱了,也回不去。他说他这么多年惨淡经营的家业,为我挣的这份家业,全没了。你知道吗,我们大业公司让公安局给抄了。帝都夜总会,还有燕京美食城,还有……他们在成都就打电话去假装订餐订房,结果都告诉停业了。我们回不了家了。”

肖童问:“那你爸爸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就一直在这儿住下去吗?”

欧阳兰兰没有回答,也许她和他一样,对他们今后的去向和前途茫然不知。她用力搂着他,他被搂得有些心烦便抽身坐起来。欧阳兰兰在他背后用双臂环绕着抱着他的腰,说:“肖童我问你,如果我真的穷了,你还跟不跟我,你会不会就把我甩了?”

肖童没法回答她,他只好有意无意地用了一种刺伤的说法:“先别说穷不穷,你能把命保住就万幸了。别忘了警察现在准是到处在抓你们!”

“也抓你!”欧阳兰兰赌气似的反击,“你以为没你事吗?老袁要是供了,第一个就得供你!”

肖童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说话,他心里暗暗充盈着一种生存地位的优越感。他平静地说:“我不怕死,可你怕。”

说到死欧阳兰兰有点天生绿林的豪迈,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和你死在一起,我也不怕!”

肖童问:“你愿意怎么死?如果是我亲手杀死你,你愿意吗?”

欧阳兰兰说:“如果我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路了,如果我们必须要死,真的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肖童看了她半天,拿过她的一只手,在上面拍了一下,击掌为盟地说:“好,说定了。”

欧阳兰兰带着几分顽皮和好胜,说:“可我也想让你死在我手里,死在我的怀抱里。我得等你死后,抱好了你,再死。这样我们就是上了天堂也能待在一起,投生转世,也能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