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3页)

女孩打开了楼上的一扇屋门,用屋里的灯光映亮陡陡的楼梯。她随即认出了韩丁,转头向屋里叫了一声:“韩律师来了。”然后把韩丁迎进了屋子。

屋里灯光昏暗,空气污浊,女孩把韩丁引至床前,然后扶起床上的妇人,重复地又说一句:“阿姨,韩律师来了。”

四萍的母亲伸出枯瘦的手,示意韩丁坐在床沿。床前光线虽暗但韩丁仍能感觉到她眼中泪水毕现。她费力地咳嗽了一阵,边咳边想开口,开起口来声噎气薄:

“韩律师,我要拜托你,到法官那里替我讲一句话,小羽已经认错了,求法官就宽大了他吧。”

韩丁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怎么回答,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位善良无知一息仅存的女人。

“小羽今天都告诉我了。他就像你现在这样,坐在我的床前,他对我说:‘姆妈,四萍是我杀的,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我现在就去找四萍,请你原谅我吧。’然后他就到四萍的屋里去了。他到那里找四萍去了。韩律师,麻烦你去告诉法官,四萍是我的女儿,小羽是我的儿子,他们两个人的事,是我们自家的事,我们可以不要国家管。我是他们的母亲,我已经原谅他们了,他们现在又和好了。你请法官就不要再判小羽的罪了……”

韩丁点了头,他竭力用这个女人能够听懂的言辞,来安慰这颗慈爱之心,他说:“您放心吧,法官不会再判他了。法律规定对已经不在的人就不再判了,就让他走了。”

四萍的母亲露出欣慰的神情,不住地说着谢谢的话——谢谢法官,谢谢韩丁……

韩丁离开四萍家是由那位小姑娘打着手电筒送下楼梯的。他走下楼梯后问小姑娘是否知道罗晶晶去了哪里。他是随口问的,他没想到小姑娘的回答让他蓦然止步,浑身一抖。

“是小羽哥哥的朋友吗?她刚刚走掉的。”

“刚刚走?”韩丁的声音急切起来,“走了多久?”

“你来以前,来以前几分钟。我刚送她走,你就来了。”

“她去哪里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就走了。”

“她来干什么,来看四萍的妈妈?”

“不是的,她没进去,她是来看小羽哥哥的小屋子的,她要自己在那屋子里待一会儿,她不让我跟她进去,也不让我跟阿姨说。”

“……她在那小屋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她一个人在里面哭。”

韩丁眼睛湿润了。他明明知道,罗晶晶哭的是龙小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想哭。

罗晶晶又回来了,她回来看小羽的小屋,她在这小屋里哭别她的小羽,然后就默默地离开了。

这是韩丁知道的关于罗晶晶的最后的消息。

韩丁回到北京的第三天是托福考试的日子。尽管父母声明早已对他彻底失望,但还是在前一天的晚上把第二天上午考试的时间和地点写了张字条放在他的枕边,第二天早上母亲也还是敲了他的屋门,敲了半天他才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母亲在门外问:“你不起床吗?”他懒懒地回了句:“我要睡觉!”母亲默默地走开了,再也没有叫他。

他又搬回了崇文门他自己的住处,屋里的摆设依然是罗晶晶后来布置的样子。他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或者三点一线,过着无精打采毫无激情的生活。父母气消之后,已经不再关心他的学业和前途,转而为他的心理状态倍感担忧。他们有时会小心翼翼地问起罗晶晶来,问韩丁有没有听到她的消息,韩丁总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句:“没有。”

没有!他再也没有听到罗晶晶的任何消息,再也没有!他试图明确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醒后一无所有,四大皆空。

在如此这般无精打采的生活中,唯一能让他有所期待的事,就是拨打罗晶晶的手机,无数次地拨打。那是他能与她联络的唯一途径。直到有一天,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已经不再是那句“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而换成了“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是空号!”。这时他知道,这条最后的途径也彻底中断了。这个电话号码就像他心里一直飘忽着的一个抖抖索索的气泡,现在,这个仅存的气泡也终于破掉,在空中幻化为无。

每天,他除了上班和回家和偶尔的出差外,哪儿都不去。去父母家也只是在他们需要帮忙干活儿时才过去一趟。他在事务所的工作依然积极卖力,和老林一起又做了一个跨国跨省的遗产大案,表现和成果也算可圈可点。老林在张雄的案子上抢尽了他的风头,把一个必杀无疑的结局改成了死缓。张雄由故意杀人变成了故意杀人未遂,因而留下了一条性命,这对律师的辩护来说,当然是了不得的成功。老林在事务所的声望因此渐渐提高,生活上也是春风得意。女朋友又换了一个,长得不赖,据说这回老林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