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吹胡子瞪眼地吓唬犯人

马树峰没有见过于中才,但是几句话一说,便能认将出来。沏好茶,点好烟,于中才很殷勤地向调查组的人问:

“怎么着,把犯人叫来?”

“行,来吧。”

犯人因为正在关禁闭,没去上工,所以很快就提到了。在这个颇有些恶名的犯人迈进屋门的一刹那,马树峰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惊奇,犯人给他的头一个感觉,完全是个未更事的孩子;进屋便在指定的凳子上坐下,显得很老实;仔细看,眉眼居然也十分俊秀,只是身子过分消瘦了些,脸也太脏。

因为前两天已经审过几次了,所以今天一开口便直接介入了正题。看上去,犯人没什么精神,两眼无光,问一句答一句。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不可能!”

“我就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明明听见你叫她名字了。”砖厂的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插嘴说,“是叫英英还是叫红红,反正是这个音,你还想抵赖吗?”

“什么?我就是不知道嘛。”

“不知道?那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难道在大街上?”

“嗯。”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流氓了?”

犯人不说话了。

审不下去,换一个问题再审。

“周志明,你说你没有放跑徐邦呈,可又举不出任何证据加以证明,叫我们怎么相信你呢?”

“我就是没有放。你们说我放,为什么不举出证据来呢?干吗单叫我举?”

“周志明!你太狂了,这样顽固有什么好下场?无产阶级专政不是拿你没办法!”

没审几句就和犯人吵起来,简直像泼妇骂街。马树峰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身走了出来。现在,怎么都是这么搞公安啊!

看了这个犯人,听了这段审讯,凭了一个老侦查员敏锐的第六感官,他对这个犯人是否真的放了徐邦呈,有点怀疑了。而调查组搞到现在,竟连一件像样的证据也举不出来,反倒让犯人问住,然后又吹胡子瞪眼地吓唬犯人,水平实在太差。如果用一句时兴的话来说,他现在甚至怀疑这个调查组的“大方向”是否错了,究竟有多少根据,要跟这个当时只能办办具体事的小侦查员过不去?311案指挥上有没有缺陷,为什么不去稍稍调查一下?甘向前愚昧无知而又独断专行的霸道作风、迎合形势迎合上级的市侩习惯,为什么没人提一句?难道这些就不能造成徐邦呈脱逃的事实吗?

快到中午了,审讯者们精神倦怠地从房子里鱼贯而出。犯人还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没有放他回去。于中才用细细的声音苦笑了一下,说:

“怎么样,领教了吧。这种吃了扁担横了心的主儿,你就愣是没辙!”

在马树峰听来,于中才的苦笑中,是略略带着些得意的成分的。他本来想说几句挑刺儿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换用一种迂回的口吻,说:

“并不是所有案子都能审出来的嘛,有的,是犯人封供不改口,还有的,是本身就没有那回事,犯人不肯屈招,两种情况都有。我看,上午收了吧,如果需要的话,下午再审,好不好?”

没人响应他的看法,也没人反对他的提议。对于是否下午接着再审的问题,调查组的几个人似乎都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表情。他们大概对速胜论已经丧失信心了。

周志明被从屋里叫出来了,低着头,跟在一名干部的身后往监区那边走。经过于中才身边时,突然听到于中才大叫了一声,嗓门细得发尖。

“站住!”

几个人围了过去。马树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于中才高声喝斥:“这是什么?人赃俱获,有什么说的!你胆子不小!”

他看清了,原来于中才手里摇晃着一张报纸,一张旧了的《人民日报》;他也明白了,是犯人偷了屋里的报纸,塞在衣服里让于中才看出来了。他心里一阵彷徨,偷,实在是可恶的,可偷报纸看,算什么呢?唉——,他甚至觉得这个年轻的犯人,有点……可怜。

“你真是偷、流、打,五毒俱全!”

于中才尖锐的声音使人头皮发麻。马树峰心里那样想着,对这种恶骂,就有点觉得不顺耳了,忍不住说:

“偷张报纸,以后叫他注意就行了。”

于中才虽然把犯人放过去了,嘴里却叽叽咕咕不知说给谁听,“偷报纸,哼!他这叫习惯,见东西就想拿,不拿手痒痒!”

马树峰有些忿然了,转脸对身边一位砖厂干部问:“你们不给犯人看报纸吗?”

“按规定应该给,可报纸太少,队长们看完常常包东西、糊房顶用了,再说他是反省号的,按规定也没报纸。”

他本来想说,“犯人的报纸应当保证。”但张开嘴的一瞬间,忽又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地位,就是说了也不见得有人听,与其招人一笑,不如咽下不说。他沉着脸,转过身去了,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