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一种(第11/17页)
“舒服多了,再来几下吧。”
山岗就往前站了站,接下去他开始认认真真替山峰按摩了。
山峰感到山岗的拇指在他太阳穴上有趣地扭动着,他觉得很愉快,这时他看到前面水泥地上有两摊红红的什么东西。他问山岗:“那是什么?”
山岗回答:“是皮皮的血迹。”
“那另一摊呢?”他似乎想起来其中一摊血迹不是皮皮的。
“也是皮皮的。”山岗说。
他觉得自己也许弄错了,所以他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又说:“山岗,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其实昨天我很害怕,踢死皮皮以后我就很害怕了。”
“你不会害怕的。”山岗说。
“不。”山峰摇摇头,“我很害怕,最害怕的时候是递给你菜刀。”
山岗停止了按摩,用手亲切地拍拍他的脸说:“你不会害怕的。”
山峰听后微微笑了起来,他说:“你不肯相信我。”
这时山岗已经蹲下身去脱山峰的袜子。
“你在干什么?”山峰问他。
“替你脱袜子。”山岗回答。
“干吗要脱袜子?”
这次山岗没有回答。他将山峰的袜子脱掉后,就揭开锅盖,往山峰脚心上涂烧烂了的肉骨头。那条小狗此刻闻到香味马上跑了过来。
“你在涂些什么?”山峰又问。
“清凉油。”山岗说。
“又错了。”山峰笑笑说,“你应该涂在太阳穴上。”
“好吧。”山岗用手将小狗推开,然后伸进锅子里抓了两把像扔烂泥似的扔到山峰两侧的太阳穴上。接着又盖上了锅盖,山峰的脸便花里胡哨了。
“你现在像个花花公子。”山岗说。
山峰感到什么东西正缓慢地在脸上流淌。“好像不是清凉油。”他说。接着他伸伸腿,可是和木板绑在一起的腿没法弯曲。他就说:“我实在太累了。”
“你睡一下吧。”山岗说,“现在是七点半,到八点半我放开你。”
这时候那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出现在门口。山岗看到她们怔怔地站着。接着他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嗷叫,他看到弟媳扑了上来,他的衣服被扯住了。他听到她在喊叫:“你要干什么?”于是他说:“与你无关。”
她愣了一下,接着又叫:“你放开他。”
山岗轻轻一笑,他说:“那你得先放开我。”当她松开手以后,他就用力一推,将她推到一旁摔倒在地了。然后山岗朝妻子看去,妻子仍然站在那里,他就朝她笑了笑,于是他看到妻子也朝自己笑了笑。当他扭回头来时,那条小狗已向山峰的脚走去了。
山峰看到妻子从屋内扑了出来,他看到她身上像是装满电灯似的闪闪发亮,同时又像一条船似的摇摇晃晃。他似乎听到她在喊叫些什么,然后又看到山岗用手将她推倒在地。妻子摔倒时的模样很滑稽。接着他觉得脖子有些酸就微微扭回头来,于是他又看到刚才见过的那两摊血了。他看到两摊血相隔不远,都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它们中间几滴血从各自的地方跑了出来,跑到一起了。这时候想起来了,他想起来另一摊血不是皮皮的,是他儿子的。他还想起来是皮皮将他儿子摔死的。于是他为何踢死皮皮的答案也找到了。他发现山岗是在欺骗他,所以他就对山岗叫了起来:“你放开我!”可是山岗没有声音,他就再叫:“你放开我。”
然而这时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脚底慢慢升起,又往上面爬了过来,越爬越快,不一会就爬到胸口。他第三次喊叫还没出来,他就由不得自己将脑袋一缩,然后拼命地笑了起来。他要缩回腿,可腿没法弯曲,于是他只得将双腿上下摆动。身体尽管乱扭起来可一点也没有动。他的脑袋此刻摇得令人眼花缭乱。山峰的笑声像是两张铝片刮出来一样。
山岗这时的神色令人愉快,他对山峰说:“你可真高兴啊。”随后他回头对妻子说:“高兴得都有点让我妒忌了。”妻子没有望着他,她的眼睛正望着那条狗,小狗贪婪地用舌头舔着山峰赤裸的脚底。他发现妻子的神色和狗一样贪婪。接着他又去看弟媳,弟媳还坐在地上,她已经被山峰古怪的笑声弄糊涂了。她呆呆地望着狂笑的山峰,她因为莫名其妙都有点神志不清了。
现在山峰已经没有力气摆动双腿和摇晃脑袋了,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脖子上,他脖子拉直了哈哈乱笑。狗舔脚底的奇痒使他笑得连呼吸的空隙都快没有了。
山岗一直亲切地看着他,现在山岗这样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山峰回答他的是笑声,现在山峰的笑声里出现了打嗝。所以那笑声像一口一口从嘴中抖出来似的,每抖一口他都微微吸进一点氧气。那打嗝的声音有点像在操场里发出的哨子声,节奏鲜明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