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与刑罚(第3/6页)

陌生人陷入一片难言的无望之中。刑罚专家展示的那四段简单排列的数字,每段都暗示了一桩深刻的往事。一九五八年一月九日、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一日、一九六○年八月七日和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日。这正是陌生人广阔往事中四桩一直追随他的往事。

当陌生人再度回想那个潮湿之夜和那份神秘的电报时,他开始思索当时为何选择了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而没有选择其他四桩往事。而对刑罚专家刚才提供的四段数字,他用必然和偶然两种思维去理解。无论哪一种思维,都让他依稀感到刑罚专家此刻占有了他的四桩往事。

事实上很久以来,陌生人已经不再感到这四桩往事的实在的追随。四桩往事早已化为四阵从四个方向吹来的阴冷的风。四桩往事的内容似乎已经腐烂,似乎与尘土融为一体了。然而它们的气息并没完全消散,陌生人之所以会在此处与刑罚专家奇妙地相逢,他隐约觉得是这四桩往事指引的结果。

后来,刑罚专家从椅子里出来,他从陌生人身旁走过去,走入他的卧室。那盏白色小灯照耀着他,他很像是一桩往事走入卧室。陌生人一直坐在椅子里,他感到所有的往事都已消散,只剩下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然而却与他离得很远。后来当他沉沉睡去,那模样很像一桩固定的往事一样安详无比。

翌日清早,当刑罚专家和陌生人再度坐到一起时,无可非议,他们对对方的理解已经加深了。因此,他们的对话从第一句起就进入了实质。

刑罚专家在昨日已经表示需要陌生人的帮助,现在他展开了这个话题:

“在我所有的刑罚里,还剩两种刑罚没有试验。其中一个是为你留下的。”

陌生人需要进一步的了解,于是刑罚专家带着陌生人推开了一扇漆黑的房门,走入一间空旷的屋子。屋内只有一张桌子放在窗前,桌上是一块极大的玻璃,玻璃在阳光下灿烂无比,墙角有一把十分锋利的屠刀。

刑罚专家指着窗前的玻璃,对陌生人说:

“你看它多么兴高采烈。”陌生人走到近旁,看到阳光在玻璃上一片混乱。

刑罚专家指着墙角的屠刀告诉陌生人,就用这把刀将陌生人腰斩成两截,然后迅速将陌生人的上身安放在玻璃上,那时陌生人上身的血液依然流动,他将慢慢死去。

刑罚专家让陌生人知道,当他的上身被安放在玻璃上后,他那临终的眼睛将会看到什么。无可非议,在接下去出现的那段描述将是十分有力的。

“那时候你将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一切声音都将消失,留下的只是色彩。而且色彩的呈现十分缓慢。你可以感觉到血液在体内流得越来越慢,又怎样在玻璃上洋溢开来,然后像你的头发一样千万条流向尘土。你在最后的时刻,将会看到一九五八年一月九日清晨的第一颗露珠,露珠在一片不显眼的绿叶上向你眺望;将会看到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一日中午的一大片云彩,因为阳光的照射,那云彩显得五彩缤纷;将会看到一九六○年八月七日傍晚来临时的一条山中小路,那时候晚霞就躺在山路上,温暖地期待着你;将会看到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日深夜月光里的两颗萤火虫,那是两颗遥远的眼泪在翩翩起舞。”在刑罚专家平静的叙述完成之后,陌生人又一次陷入沉思的重围。一九五八年一月九日清晨的露珠,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一日中午缤纷的云彩,一九六○年八月七日傍晚温暖的山中小路,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日深夜月光里的两颗舞蹈的眼泪。这四桩往事像四张床单一样呈现在陌生人飘忽的视野中。因此,陌生人将刑罚专家的叙述理解成一种暗示。陌生人感到刑罚专家向自己指出了与那四桩往事重新团聚的可能性。于是他脸上露出安详的微笑,这微笑无可非议地表示了他接受刑罚专家的美妙安排。

陌生人愿意合作的姿态使刑罚专家十分感激,但是他的感激是属于内心的事物,他并没有表现得像一只跳蚤一样兴高采烈,他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希望陌生人能够恢复初来世上的形象,那就是赤裸裸的形象。他告诉陌生人:

“并不是我这样要求你,而是我的刑罚这样要求你。”

陌生人欣然答应,他觉得以初来世上的形象离世而去是理所当然的。另一方面,他开始想象自己赤裸裸地去与那四桩往事相会的情景,他知道他的往事会大吃一惊的。

刑罚专家站在右侧的墙角,看陌生人如脱下一层皮般地脱下了衣裤。陌生人展示了像刻满刀痕一样皱巴巴的皮肉。他就站在那块灿烂的玻璃旁,阳光使他和那块玻璃一样闪烁不止。刑罚专家离开了布满阴影的墙角,走到陌生人近旁,他拿起那把亮闪闪的屠刀,阳光在刀刃上跳跃不停,显得烦躁不安。他问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