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自己的名字(第3/6页)

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傻子,知道我这个傻子老了,我这个傻子快要死了。有时想想,觉得他们说得也对,我没有儿子,没有孙子,死了以后就没人哭着喊着送我去烧掉。我还没有自己的名字,我死掉后,他们都不知道是谁死了。

这些天,我常想起从前的那条狗来,那条又瘦又小,后来长得又壮又大的黄狗,他们也叫它傻子,我知道他们叫它傻子是在骂它,我不叫它傻子,我叫它:

“喂。”

那个时候街上的路没有现在这么宽,房子也没有现在这么高,陈先生经常站在药店门口,他的头发还都是黑的,就是翘鼻子许阿三,都还很年轻,还没有娶女人,他那时常说:

“像我这样二十来岁的人……”

那个时候我爹倒是已经死了,我挑着煤一户一户人家送,一个人送了有好几年了。我在街上走着,时常看到那条狗,又瘦又小,张着嘴,舌头挂出来,在街上舔来舔去,身上是湿淋淋的。我时常看到它,所以翘鼻子许阿三把它提过来时,我一眼就认出它来了,许阿三先是叫住我,他和好几个人一起站在他家门口,许阿三说:

“喂,你想不想娶个女人?”

我站在路的对面看到他们嘿嘿地笑,我也嘿嘿地笑了几下,他们说:

“这傻子想要女人,这傻子都笑了……”

许阿三又说:“你到底想不想娶个女人?”

我说:“娶个女人做什么?”

“做什么?”许阿三说,“和你一起过日子……陪你睡觉,陪你吃饭……你要不要?”

我听许阿三这样说,就点了点头,我一点头,他们就把那条狗提了出来,许阿三接过来递给我,那狗的脖子被捏着,四只脚就蹬来蹬去,汪汪乱叫,许阿三说:

“喂,你快接过去。”

他们在一边哈哈笑着,对我说:

“傻子,接过来,这就是你的女人。”

我摇摇头说:“它不是女人。”

许阿三冲着我叫起来:

“它不是女人?那它是什么?”

我说:“它是一条狗,是小狗。”

他们哈哈笑起来说:“这傻子还知道狗……还知道是小狗……”

“胡说。”许阿三瞪着我说道,“这就是女人,你看看……”

许阿三提着狗的两条后腿,扯开后让我看,他问我:

“看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他就说:

“这还不是女人?”

我还是摇摇头,我说:

“它不是女人,它是一条雌狗。”

他们哄哄地笑起来,翘鼻子许阿三笑得蹲到了地上,那条小狗的后腿还被他捏着,头擦着地汪汪叫个不止。我站在他们旁边也笑了,笑了一会,许阿三站起来指着我,对他们说:

“他还看出了这狗是雌的。”

说完他蹲下去又吱吱地笑了,笑得就像是知了在叫唤,他的手一松开,那条狗就忽地跑了。

从那天起,翘鼻子许阿三他们一见到我就要说:

“喂,你的女人呢……喂,你女人掉到粪坑里去啦……喂,你女人正叉着腿在撒尿……喂,你女人吃了我家的肉……喂,你女人像是怀上了……”

他们哈哈哈哈笑个不停,我看到他们笑得高兴,也跟着一起笑起来,我知道他们是在说那条狗,他们都盼着有一天我把那条狗当成女人娶回家,让我和那条狗一起过日子。

他们天天这么说,天天这么看着我哈哈笑,这么下来,我再看到那条狗时,心里就有点怪模怪样的。那条狗还是又瘦又小,还是挂着舌头在街上舔来舔去,我挑着担子走过去,走到它身边就会忍不住站住脚,看着它。有一天我轻声叫了它一下,我说:

“喂。”

它听到了我的声音后,对我汪汪叫了好几声,我就给了它半个吃剩下的馒头,它叼起馒头后转身就跑。

给它吃了半个馒头后,它就记住我了,一见到我就会汪汪叫,它一叫,我又得给它吃馒头。几次下来,我就记住了往自己口袋里多装些吃的,在街上遇着它时也好让它高兴。它啊,一看到我的手往口袋里放,就知道了,两只前腿举起来,对着我又叫又抓的。

后来,这条狗就天天跟着我了。我在前面挑着担子走,它在后面走得吧嗒吧嗒响,走完了一条街,我回头一看,它还在后面,汪汪叫着对我摇起了尾巴,再走完一条街它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它跑哪儿去了,等过了一些时候,它又会突然蹿出来,又跟着我走了。有时候它这么一跑开后,要到晚上天黑了的时候才回来,我都躺在床上睡觉了,它跑回来了,蹲在我的门口汪汪叫,我还得打开门,把自己给它看看,它才不叫了,对着我摇了一会尾巴后,转身吧嗒吧嗒地在街上走去了。

我和它在街上一起走,翘鼻子许阿三他们看到了都嘿嘿笑,他们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