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边提供的内幕

“任何事物都像椭圆形的鸡蛋,有两个焦点。”这话还是费边说的。我又一次引用了费边先生的语录,不知道是否已经让大家感到了厌烦。正如我的另一篇小说写到的,费边是我们当中最出色的诗人哲学家。他能对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及时地作出判断和分析。这个案件发生之后,费边立即中断了他在北京的游学,赶了回来。一回到济州,他就像一个私家侦探似的,经常夜不归宿,忙着与相关的人拉关系,收集材料。当然,和他采访到的许多证人一样,他是不愿公布他的调查结果的——既不愿把文章写出来发表于报端,也不愿在关键的时候出庭作证。他只是愿意私下和朋友们聊起此事。“任何事物……”这句话,就是他在一次私下交谈中随口溜出来的。我当时真想问问他,要是遇到个双黄蛋,那该怎么办?

就是在那次交谈中,他忍不住向我透露了一点内幕,说“曹拓麻住院期间可没有闲着”,“他忙得很呐”。

什么鸟内幕啊!这事谁不知道?这个哲学家是怎么搞的,把众所周知的事实当做宝贝蛋一样捂着,就不怕人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他提供的那些细节还是很可贵的。大家虽然知道一些大概,可是知道得并不详细。没有必要的细节,它的真实性就值得怀疑。流亡作家纳博科夫(1899—1977)说得好,细节就是上帝。

如上所述,甘洌博士很够哥们儿,先给曹拓麻办了住院手续,然后又根据他的要求,给他办理了“病危通知”。拿到“病危通知”,曹拓麻就对甘洌说:“博士,你看我已经病危了,不能轻易活动了,帮人帮到底,请给我的一个朋友发一个传真。”甘洌问发什么传真,曹拓麻指着“病危通知”说,就发这个。当甘洌为了抄写传真号出去找笔的时候,曹拓麻改变了主意——那个传真号可不能随便给人看。因此,甘洌最后拿到的是一个错号。当他拐回来对曹拓麻说传真发不出去的时候,曹拓麻说:“没办法,连记忆都出了毛病,看来我真的病危了。”甘洌照例又安慰了一通曹拓麻。曹拓麻说:“这样吧,你想办法去把我儿子找过来,对他说我已经病危了,让他来看我一眼。”

正如费边所说,尽管这个案件中有许多疑点,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曹拓麻在住院期间和外界的联系大都是通过他的儿子曹淇进行的。俗话说得好,打虎还要亲兄弟,打仗还需父子兵。在最关键的时候,曹拓麻首先想到的还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曹淇是在10月20号的晚上9点多被甘洌拉到人民医院的。这一天,甘洌也真是忙得够呛。把小闵渊弄到手的时间是晚上8点半,将他安排下之后,甘洌博士立即根据手下人提供的线索,马不停蹄地奔赴康佳俱乐部。他没有亲自去康佳的地下室,而是让手下人用一条麻袋(其实是一条装尿素的塑料编织袋)把曹淇弄了出来。因为吸毒过量,曹淇那时候已经进入了仙境,觉得钻在麻袋里非常舒服。到了车上,当别人要把他从麻袋里取出来的时候,他气坏了,打着滚,高声骂着:“妈那个×,就让我套着呗。”从麻袋里出来之后,他想亲自开车,这让甘洌感到很为难。对待这样的公子哥,甘洌和别人一样,历来黔驴技穷。这次因为时间紧迫,甘洌没有再去费口舌,他使了一个眼色,手下人立即像逮鳖一样,使曹淇肚皮朝上,然后把他给捆住了。

到了医院,甘洌急着去看望那些前来慰问小闵渊的领导,就把曹淇丢给了曹拓麻。曹拓麻一看见儿子,就说:“我的小祖宗哎,你终于来了。”可是,不管他怎么叫,他的小祖宗就是不吭声。曹拓麻急了,让孙惠芬把“病危通知”递给了曹淇。当曹淇说“你怎么动不动就来这一套”的时候,曹拓麻的泪流了下来。

曹淇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变乖的。以此看来,曹淇并不像他的朋友们所说,是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对曹淇来说,他的虚无主义有一个重要前提,即老爹手中一定得握有实权,否则,即便让他当虚无主义的大师,他也不干。当曹拓麻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下之后,曹淇立即从虚无主义退化到了实用主义和感伤主义。他也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曹拓麻对儿子说,“我还没死呢。去把传真发出去。”

因为是让儿子发的传真,所以曹拓麻这一天发出去的并不仅仅是“病危通知”。曹淇的脑袋瓜还是比较灵的,他对曹拓麻说:“是不是在这张纸上再写几句话,如果在原件上写不方便,那就先复印一下再写。”曹拓麻批准了这一请求。过了一会儿,当曹拓麻字斟句酌地在“病危通知”的复印件上写下几句话的时候,曹淇却找不着了。曹拓麻让孙惠芬去找,孙惠芬在外面找了一圈儿,回来对曹拓麻说,他还在厕所里站着呢。又等了好一会儿,见儿子还不出来,曹拓麻急了,只好去厕所叫他。在那里,他看见曹淇蹲在坐便器上一边战栗一边哭泣。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一看那个阵势,就知道儿子的生殖器又出问题了。